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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 众所周知，重庆是山城，城在山上，山在城中。一条山脉，一道凹谷。仔细看，那凹谷里还有小的山脉和小的凹谷，象大浪中的一层层小浪。我们家位于远离城区的一凹谷之中，东、西两面由绵延的高山峻岭所挟持。 微风随着夜暮的降临而平息下来后，在这偏僻的山沟里，万籁俱寂，只有偶尔可以听到几声前来树窝里栖息的山雀归巢时的啁啾。婆婆带着弟妹们都睡了。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爸爸约了一个工人前往东山坡观音岩去接妈妈。妈妈已身怀六甲，即将临产，她居然还到碚峡江边，因为有附近县运下来的各种蔬菜，很便宜。而我们家就住“夹皮沟”，离碚峡区有几十公里的路，且又不通公共汽车，只有走牛桷庙、大磨心、小磨心，三遛弯儿才能抵达碚峡区。谁又知道母亲什么时候朝山路返回呢？ 那时我们兄妹几人正是能吃能喝长身体的时候，几大碗食物下肚，还感到肚里空空的。 由于是天旱，又没什么好菜，定量的口粮满足不了我们的食量。听大人们说，是由于“大跃进”、“反右倾”及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所导致的贫穷。又加上苏联向我们国家逼债，真是雪上加霜。现实贫困的日子，无着落的生活，仿佛都铭刻在薛琦童年的心里。生活，就是这样！也许只有在痛楚的经历过后，我们才会有所感悟，才会更去追寻和珍爱它……然而，生活的信念则是梦想的翅羽。 生活的瘦影，让人们渴望时挥泪如雨，让泪滋润这无奈的岁月和贫瘠的日子……丑小鸭似的薛琦，感受栉风沐雨的生活，仰望天空中花仙子般的云霞。从小懂事的她，学会父母间争吵时的忍耐，孤独玩耍时独自梦想！望到窗外飘浮的一片云，或聆听到竹林里小鸟的歌唱……她学会了对生活平淡时的想象。 就现实而言，时常他们脸上飘过的却是生活的愁云，窘迫的生活也时常压得他们心底透不过气来。可从经常喋喋不休的说教，从父母亲间面红耳赤时的争吵……不过，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连我们几个姨妹也时常感到肚子饿得慌，他俩怎么还想再要个小弟弟呀？!一切，待我长大后才算将父母当年的心思弄明白：原来，“多子多福、二龙戏珠”等观念于他们心中早已是根深蒂固的了!也难怪，在几乎没有生活保障的困境中，他们当时的生活观，真让长大后的我思绪万千、惊叹和心悸。 然而，生活的艰辛，常常会给家庭带来诸多矛盾，看似琐碎，不值一提，但又显得那么现实而琐碎！成员间喋喋不休的争吵，又给家庭蒙上了一层层阴霾……加之，传统观念的束缚，人们往往只圈于忍耐的心态中过日子；艰辛的生活，带给家庭成员无奈和烦恼！作为女孩子的薛琦，除了富有浪漫幻想外，还时常表现出男孩子气和一腔叛逆意识，在父母眼里算是一种异类的表现，自然就经常遭到父母的不解和训斥。 我们全家七口人，全靠爸爸每月几十元工资去苦撑着；妈妈也常常带着我们到处挖野菜、镢鸡头，搀和面粉，做成汤子吃。婆婆见我们兄妹很能吃，怕粮食吃不到月底，就和我们分开吃；她一个人的粮吃不完，就送给农村的俩伯伯。 我们已经有四兄妹了，真想不通，生活这么困难，妈妈为什么还要小孩。听婆婆讲，他们还想要个儿子，也不知女儿有什么不好。但愿这次妈妈能生个弟弟，以圆他们的“二龙戏珠”之梦。想着想着，听到有敲门声，我忙打开门，是妈妈回来了，她背了一大兜大白菜，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满面灰尘，我真想大哭一场，恨不得马上长大，能赚钱帮助父母。 爸爸还没有回来，他可能和妈妈路走岔了。妈妈洗涮完毕，面容怠倦地倒在床上。我也朦朦胧胧地睡着了。一会儿，只听得妈妈的叫唤声：“薛蕾，快起来。”我急忙爬起来，揉着眼，妈妈说，“快，你爸爸还没回来，我肚子疼得厉害，你陪我先到医院去吧！” 妈妈拿了点尿布之类的东西，我扶着她急急忙忙向医院走去，夜空没有指路的大熊星，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电光偶尔一闪，照见的是狂乱的在风中摆动的树木。也不知到几点了，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我们看见路边有排平房，前面有个洗衣石台，妈妈呻吟着，坐在冰凉的石板上歇口气，不料，不到半分钟，房里就传出了吼叫声：“干嘛深更半夜在这里叫唤，影响别人睡觉，快走开！”我看着妈妈苍白而痛苦的脸，忍不住回击道：“病人休息一会儿有什么的呢？真可恶！” 妈妈咬着牙站起来说：“走吧，快到了。”我们又走了十来分钟，终于到了医院。门诊的医生，马上把妈妈送到产房,我愣愣地跟着，妈妈对我说：“薛蕾，你回家把柜子里的小衣服取来，我刚才给忘了。” 我转身又往回跑，不知是由于独自行走夜路心里胆怯， 还是挂念着妈妈的缘故，踉踉跄跄，我路上摔了好几次跤。当我抱着衣服走到产房门口时，一个护士对我说：“小姑娘，你妈妈又给你生了个妹妹。” 我惊呆了，半响没反应过来。又是一个妹妹？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爸爸和婆婆是一心想要一个弟弟呀！看着这个早产儿，我认为她来得真不是时候。 五妹薛琦的到来给原本关系就不太和睦的父母，及关系恶劣的婆媳之间旧愁上又添了一抹新愁。她出生没几天，妈妈和婆婆又大吵了一架，好象是为了争锅灶做饭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婆婆叫道：“这样的日子我怎么活得下去，不如一死了之。”她边说边颤巍巍地走出了院子。 天全黑了，暴雨从天空中倾泻下来，风把院子的树刮得咝咝地乱响。婆婆还没回来。爸爸本来对妈妈就看不顺眼，加上婆婆也掺和其中，所以矛盾更加激化。爸爸这时对妈妈指桑骂槐地嚷道：“你要是逼出人命来，你就去偿命吧！” 忍辱负重的妈妈，甭说有多委屈了。虽说她生下的又是一个女儿，没能让婆婆和丈夫如愿以偿，但这能怨她自己一个人吗？况且生男生女又不是作母亲的一人说了算，这不是你作父亲的撒的种吗？然而，生活就是这样喜欢和人们开着玩笑，它总是按自然规律来繁衍生息，而意愿有时就变得一种无聊或巧合罢了。 妈妈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平时，她们间的争吵，婆婆赌气出走，过不了一、二小时后又会回来的，而这次已过了好几个钟头了，天已一片漆黑，又刮着风下着雨。妈妈用毛巾包着头，带着我，只好出去寻找。我们在后峰湖附近走来走去，只觉身后“哧哧”声，不觉头发森然直竖起来，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东西在后面，那两只眼睛恰似幽光一般的闪灭。我们吓得失声“咳”了一声，却是一只转溜的大狗。我们忙弯腰捡起石头，那狗抽头就跑了。 直到半夜，我们找不到婆婆，妈妈抱着只有偿命的无奈，和我心神不定的心情回到家。爸爸已气乎乎地入睡了。五妹因奶水不足，哭个不停，我们愣神地坐在床边，心烦意乱，盼到天亮，婆婆终于回来了，原来她反倒若无其事地到邻居家去住了一宿，一场虚惊才算过去。 五妹小时候显得斯文柔弱的样子，如同《红楼梦》中所描述的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林黛玉。她从不与别人吵架闹事，总是默默无闻地独来独往。两岁时，还只能在地上爬来滚去，似乎与我们不是一母所生。大家常逗趣说，她是在医院被护士换了的，本来妈妈生的是一个儿子。她只眼睁睁地听着大家无聊的闲言碎语而暗自流泪。 说起五妹，还有一段靠姑妈哺乳的往事呢。也许，由于妈妈连生数胎，在坐月子的那段日子里，又几乎没有什么补品来滋养，坐月子的第三天就得起床照料幼小的子女！忙忙碌碌，撑着虚弱的身体打理家务，根本就没有多少奶水。无奈的爸爸只好求助姑妈。虽说姑妈家的生活也很拮据，家住乡下离城路途很远，但一向纯朴心善的姑妈还是毅然前来帮忙哺养五妹。吃惯五谷杂粮的姑妈，坦露两只鼓胀浑圆的乳房，好让五妹如饥似渴地吮吸着很旺的奶水。 在记忆中，她能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她时常生病的情景。有一天，当时父母外出上班了，我们兄妹几人和婆婆正在吃饭，五妹突然脸红至耳根，眼睛直往上翻白，手和脚不停地抽筋，我用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烫得似火，我们围着她，手慌脚乱，开始哭泣起来，以为她快要到死的样子。 邻居的大毛，年龄比我要大几岁，他叫道：“快送医院！”我才恍然大悟，就和大毛轮流着把她抱起往医院跑。弟妹们跟在后面。跑到医院，她被护士送进了急诊室，医生给她打了针，她才稳定下来。 在那年月里，真是度日如年，生活没有丝毫的色彩，死水般的境遇，让全家整日忙碌于挣到食物填饱肚皮的战荒中……父母的梦想也显得特别单纯和无奈！除梦寐以求的生个男孩子外，几乎没有精神上的寄托了。一切，停滞在多子多福“带棒的男娃”长大后会挑起全家生活的大梁的梦想中。 然而，五妹薛琦仍以一种旺盛的精力成长着。虽说，她有过过多的与众不同的孤僻和幻想。记得，出其我们的意料，有一回，她却将虎头虎脑的几个同辈男孩子打得鼻青脸肿、直冒金星！龙其她那种时不时陷入不着生活边际的冥思中的神情，看起来是那样傻，她竟会相信：终有一日，自己会长上一对霞光霓羽般的翅膀，直至自由翔飞到月宫中去，好好地圆一次“嫦娥奔月”美丽的神话传说……贫困的生活与歧视的眼光，没能摧毁她自由的梦想！反倒她以一种野草山花般的滋生力，日渐成长，暗自早熟。 记得，那年薛琦才刚满16岁，日子刚刚辞别严冬跨进初春，就她生理上的发育变化来看，令我这个作姐姐的也产生一抹惊羡！一夜间，她原本瘦弱的身子发育丰满了一倍，红扑扑的水蜜桃般的脸蛋，水灵灵的淡墨色的眸子，传神的眼神，弯月似的眉，长长的睫毛，挺挺的鼻梁，碧玉红霞相映的香腮，白皙的脖颈，弹性的肌肤，S流行曲线型的身材，圆鼓坚挺的胸脯，纤细如柳的腰身，浑圆的臀部……还有她那透散出来的一种特有的气质，仿佛从楚楚动人的女性的美质中脱颖而出。 ……；……。 光阴似箭催人老，日月如梭是少年，曾经当年骑马，转眼便是白头翁。七个子女的生长，以后的悲欢离合，耗尽了父母的毕生心血。曾几何时，我十六岁离家出走，到偏僻的农村苍溪下乡落户，一去就是四年光阴。二弟薛山，十五岁到云南当兵，一去就是十五载春秋（包括以后到第四军医大学读书），十五年啊！分分离离，离离合合，牵动着妈妈多少次心弦。 江边的号子升起，又被卷到了漩涡中……家象一叶扁舟，悠悠地漂移。清淡的日子可让人平静，苦难生活中的等待，没有圆过的梦，有时也能给人期望中的满足。惟有清脆而嘹亮的鸽哨一阵阵地从头顶天空中划过……万物复苏，生活倒也显得有些生机。 五妹薛琦的这次下海，又给父母添了多少担忧。 薛琦的这次离家出走，犹如一股强烈的冲击波，冲击着薛家成员始终抱定死守住国家铁饭碗的旧观念。他们长期禁固的思想和抑制封闭的激情，被这股冲击波，冲开了闸门，于是，一些不想就此碌碌无为混日子的家庭成员也开始为自己的前程未来担忧了。 然而作为薛琦来说，天生就爱浪漫的幻想，对朦胧中的爱恋，渴望拥有摇撼青春的激情，还有极富个性的梦想；虽说由于家庭等现实生活中的林林种种，没有圆了自己的大学梦，又受传统观念的束缚，这倒增强了她不满中的新的梦幻…… 一向具有独立头脑，又一向从不服输的薛琦，又怎能会安于一潭死水般的生活现状呢？也许，登高远眺，梦幻天涯，超越自我，这才会带给她激情，拥有一种人生的满足。仿佛命运也注定她有一番闯荡，生活也在点燃了她那青春的激荡的心灵。 一段时期以来，五妹薛琦的外出闯荡的计划，真让我们习惯于风平浪静的薛家深感不安，有观念的冲突，有情感的波澜，尤其在父母忿忿不平寻死寻活的激动中，薛琦有过心软、有过惴惴不安。为此，外出临行前，她来到我家，以一种坦诚信任的姿态，终和我这姐姐作一次知心的交谈，真可谓畅所欲言，开诚布公而情真意切地交谈── 薛琦：“姐姐，您是我们家里既善良仁慈又知书达理的人，有些话，我只想跟您说一说，也想听听您的意见，好吗？!” “作为大姐的我，早就想和你沟通一下了!只是近段时期里，我们薛家突发的问题，也真让我深感懵懵懂懂的，不知谁对谁错了？!”我既感动又诚恳地说道。 薛琦：“大姐，我真想大哭一场!” “怎么啦？薛琦!有什么委屈、痛苦就不妨跟大姐说一说!想哭就哭吧!……” 潸然泪下的薛琦，没有哭出声，先以一种渴望理解的眼神注视了我一会儿，顿时间，她愤吐道：“全家人，谁又真正地了解过我呢？谁又真正地关心过我呢？!” 随着我姐妹俩彻夜的倾心的长谈，反倒让我有种平心之后的惊讶！静气之后的颤抖!!理解之后的疑惑？!……唉，生活的蛊惑，情感的漩涡，尘缘的梦翅，究竟怎样才能醒悟、摆渡及翔飞呢？心想，也许待到天亮后，会找到答案的。 (责任编辑：世外梅园文学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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