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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轲,向前再迈一步我们就会到半山腰,你敢不敢和我一起跳下去?”站在笔架山山顶,艾臻紧抓着我的手,用呆滞的目光看着我。“你又在开玩笑”我笑着说:“这么高的山,人跳下去非死即伤”。 “是啊!人为什么要活着呢?不如我们试一下,看最后是死是活?”他瞪大眼睛,张大的嘴巴好久没有合拢。 只见他慢慢抬起右脚,开始向前空迈。 “艾臻!”我大吼一声,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我知道他的病又开始发作了。 (一) 认识艾臻已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初到深圳,人生地不熟,暂时寄住在朋友的单位宿舍。于是让我有幸认识了这个社会不太被人关注的特殊群体——打工一族。 他们都是深圳市保安,来自四面八方,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赚钱,而聚到了这座城市。 平时大家有说有笑,好不热闹。惟独一个男孩引起我的注意。他大约二十七八岁左右的样子,平时好像很少和人讲话,也从未见他开心的笑过。看他整天上下班,闲的时候就是躺在床上吸烟,一句话都不讲。让我最不能理解的是他那满身的伤疤,很明显是用烟头一个个烫上去的。 我起初就怀疑他有严重的自虐症。 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他叫艾臻,来自安徽,来深圳已有三四年光景。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爬山,其他的对他也就一无所知。 然而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和艾臻说了第一句话。 那时候他刚下班回来,宿舍里正好只剩下我一个人。艾臻瞟了我一眼,然后坐在床上点燃一支烟说:“听说你以前是学医的,是吗?”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质疑了,不得其解地回答:“嗯!”。 他边脱掉脚上的鞋子边问:“那你说人有精神病,好不好治?” 我被他的疑问语塞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咯咯地笑了。笑得以至于烟雾呛的连咳几声,眼里挤出了泪。 这么久以来,我这是看到他第一次笑。 我也附和着笑起来,然而笑的却是那么地勉强。 他右手拇食指捏下嘴角上的半截烟,用食指轻轻在烟身上弹了两下,烟灰散落在地上,然后又放回嘴角。这动作是那么熟练,协调,足以让人猜出他的烟龄。 “怎么?怕了?还是当初没有学好?”他反问道。 我笑着说:“你这个问题实在问的有些突然,我不知该从何回答你”。 “没事,你就说嘛!反正现在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就当我们在聊天好了。”他大方地说。 “精神病分好多种类型,你要看是哪一种,才行。”我很专业地为他解释。 “你看像我这样的呢?”他问道。 我又一次被他语塞。 感觉头发根都已竖了起来,毕竟宿舍里面此时只有我们俩个人。 整个屋子上空的空气好像瞬间凝结,竟变的如此荒凉。 这时候他已换好了跑鞋,我知道他这是要去爬山了,这是他每天下班后必须要做的事。 我正好借题发挥,赶快打破这死一样的气氛。 “你是要去爬山吗?正好我也闲着无事,长这么大也从未爬过山,你带我一起去吧?”我笑着说。 他先是一愣,用怀疑的目光扫了我一眼,说:“你?也好,不过爬山很累的,我怕你这么单薄的身体会吃不消”。 “放心好了。绝对不会掉队!”我胸有成竹。 深圳的确是座美丽的城市,山川秀美、景色怡人,公园大大小小就有40多处。在我们的住所黄木岗附近就有一座笔架山公园,只因这里的山远看像是文人墨客使用的笔架,因此而得名。 我和艾臻一路都是小跑,但是路上彼此没有说一句话,我一直紧跟其后,场面的确使人尴尬。 好不容易到了笔架山山脚下,我已累的气喘吁吁。 这时候艾臻笑了,用手指着我说:“怎么样?我说过你会吃不消,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有点让人心痛,要不要和我一起跑到山顶?” 看着那高高的山,我急喘几口粗气连连摇头。 “那好吧!你慢慢来,我们山顶见。”说着他招招手向山顶跑去。 当我费尽全身力气爬到山顶时,艾臻早已站在山顶护拦内欣赏着深圳市的风景。 见我狼狈的样子,他说:“第一次爬山吧?我第一次也是你这个样子,肯定不太适应,慢慢就习惯了。你看深圳多美!看,那座最高的楼是地王大厦,还有那边,离这里最近的那座山叫莲花山,上面有咱们伟大领袖邓小平老先生的塑像,在他挥手的对面正是香港。” 他像一个导游,用手一一指给我看。 那一刻,我才发现艾臻原来是个细心人,他只是与人不善言谈罢了。 “荆轲,你知道吗?每次当我站在这高高的山顶,我才会觉得回到了真正的自己。这些年来,困苦一直压抑着我,只有站在这里我的内心才能得到真正释放。” “来!”他突然拉着我靠近栏杆。“你学我的样子,放大嗓门大喊几声,你会觉得心里很痛快。” 说着艾臻脚蹬上栏杆的一个横梁,把腿紧靠在栏杆上,张开自己的双臂向山谷喊去:“啊……啊……让狂风吹走我身上所有的肮脏吧!……”。 此刻,我们成了山顶的焦点,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我们,另我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样?”艾臻的脸胀得通红“来,你也试一下,很痛快的。没关系,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们”。 “不太好吧?”我推脱道:“所有人都在看我们,还以为我们有神经病呢?” “怎么?你也觉得我有神经病?是,我有神经病又怎样?你不是医生吗?你能治好吗?能吗?”他突然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向我吼道。 没想到我的这句话竟会让他反应那么强烈,以至于让他的眼睛在我身上死死盯了好久都不移开。 我有些措手不及,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别的意思,我……我天生性格内向,我……我没有你那样豪放,我……对不起,对不起。” 语无伦次的我此刻只能胡说一通。 他被我又一次逗乐。 “又被我吓着了吧?对不起,我太容易冲动了。你那么老实,一看就是刚出来混的。我也觉得和你挺有缘的。在你身上我能发现以前我的影子。干脆我们交个朋友吧!”说着他举起了右臂。 我也附和着笑了。同时也举起了自己的右臂,两只手臂紧紧交织在一起。 我发现他的手劲好大。 不愧为深圳保安。 下山当然比上山容易的多。这为我们省去很多时间。 来到山脚下,艾臻对我说:“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证你会忘却所有烦恼。” 自从山上两只手握在一起,他就没有松开过。 让我深深体会到了他内心的那份孤独和无助。 他带我来到了公园中心的喷泉广场,一道道水柱从地下喷涌而上,那场景的确壮观。 “来!”不容我多想,他就一把将我拉进了水里。 和他在一起随时都会有意外的事情发生。 我们在水中嬉戏、尖叫,一个个被水浇成了落汤鸡。 我终于找到了他每次爬山回去身上为什么会那么湿的原因,那不是什么汗水,那是痛苦的泪滴。 也就是在那一刻,让我瞬间忘却了烦恼,虽然那只是暂时的失忆,但是在那一刻我确信自己是真正快乐的。 慢慢和艾臻成了友伴,和他一起爬山,一起真情嚎叫,一起洗免费淋浴。 渐渐他和我的话语多了起来,每次爬到笔架山山顶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对我说:“荆轲,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荆轲,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此,我成了他的倾诉对象。 我知道那些故事的主角就是他自己。 虽然他从未曾向我说过。 (二) 艾臻出生在安徽农村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父亲在家附近一个小煤矿挖煤,维持着一家的生计。 值得让家人欣慰的是艾臻十五岁那年,哥哥考上了北京清华大学,成了全村有史以来第一个高才生。这用艾臻母亲的话说就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上辈子积德烧了高香。 哥哥从此成了弟弟的榜样。 为此艾臻在学习上从来没有停滞过。 家里虽然贫穷,但是为了两个儿子的学业,父亲即使东挪西借心里也觉得值。 三年后艾臻同样报考了清华大学。 然而就是在那一年,决定了艾臻一生的命运。 七月的天,热的让人透不过气。考清华大学艾臻早已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三年来他一直是学校的优等生,家人和老师一直看好他。 考场上鸦雀无声,只有笔和纸张摩擦的声音。正当艾臻专注检查试题的时候,突然不知何方飞来一个纸团,艾臻像老鼠一样观察了四周,立马将纸团攥在手里。当他发现一切安全后,慢慢打开了纸团。原来是他的同学传过来的。上面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正当他把答案写好准备传出时,他哪里知道监考老师早已在他身后多时。 那一年他被取消了考试资格。 这一错,葬送了他一生的大好前途。 这些让家人无法接受,没想到自己优秀的儿子会名落孙山,并且做出这等可耻事。为此父亲大病一场,父子从此再无话说。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父亲还是同意儿子再复读一年。和所有人一样,艾臻迈进了“高四族”的行列。 亡羊补牢,犹为未晚,他应该还有机会。 然而计划总是被现实打乱,造物总是弄人。 艾臻病倒了,他经常觉得自己下腹胀痛,而且病情会一次次加剧。起初他并没有把此当回事,只是吃一些消炎止痛药,后来止痛药已不再有多大作用,而且因为长期服用止痛药,胃也被无辜累及。慢慢他无心学习,一人经常闷在宿舍,倦在床上痛苦哀叫。为了不出声,他用被角塞住嘴巴,死死咬住棉絮,等到额头浸出豆大的汗珠,他的痛苦才会觉得有所缓解。 他一直在想,家里条件不好,哥俩儿上学已让家里揭不开锅,再为此去打扰父母,实在于心不忍。他宁愿自己承受着这份痛苦,也不想再让家人为他再承担什么,最起码一家人现在还能填饱肚子。也许自己再忍过一段时间病自然就痊愈了。 然而,事情没有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病情一天天在加剧,迫使他不得不去看医生。诊断的结果几乎另他晕厥,诊断结果为:精索囊肿。虽然他对医学一无所知,但是他知道病患部位是男人最重要的东西,在他的观念里觉得这辈子完了。他后悔自己去看病,后悔知道这可恶的结果。 从此,他变得昏昏沉沉,开始厌倦学习。每天躺在宿舍痛苦煎熬。他慢慢学会了吸烟,他觉得吸烟后可以让痛苦减轻。每次痛的受不了时他就用烟头狠狠烫在自己的胸膛、胳膊上,他觉得这样可以转移疼痛。 烫伤痛总比腹痛好受一些。 终于有一天他坚持不下去了,他选择了辍学回家。这让父母不能理解,简直有些厌恶他,觉得自己儿子堕落到这种地步简直有些丢脸。 艾臻自己找了一家煤矿开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活,很少再回家。每天倦在潮湿的煤窑中,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每天活得像狗一样。 当病情发作时,他就用拳头使劲捣自己的下腹,甚至喝几口煤道中的脏水或干脆吃口煤,以此刺激自己引起呕吐反应,那样他觉得可以痛快一些。 他开始讨厌自己的身体,觉得这辈子老天对自己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摧残自己,他觉得这辈子就这样孤老一生了。 想到这些,他就无休止地恨自己,无休止地惩罚着自己的身体。 对于他来说,不管哪里引起疼痛,只要那可恶的下腹不痛,就谢天谢地了。 就这样忍受了整整一年,带着辛辛苦苦赚来的八千元钱,艾臻回家了。 也是在这时,哥哥已经在广州开了一家公司,赚了一些钱讨了老婆。 父母告诉他,哥哥打来电话,让他去广州。 此时的艾臻瘦的已经皮包了骨头,眼窝深深内陷,只有那双大大的眼睛还算有神。然而又有谁知道在那眼神的背后他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这时艾臻的心头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出头之日,终于脱离了那猪狗不如的生活。 仅留下一点生活费和单程路费,艾臻把剩余的钱留给了父母贴补家用,一人去了广州。 此时对于他的疾病,父母却全然不知。 (三) 一切都是顺利的。 艾臻来到广州后,哥哥安排他在自己公司做了一名办公室文员,并且每月都能拿到可观的薪水。后来哥哥发现了他的病,并在广州顺利为他做了手术。 原本就这样顺理成章哥俩儿可大展宏图了,但是,一切没有人想象的那么简单。用艾臻自己的话说就是:自己天生命贱,根本没有那有福分可享。 自手术后,艾臻虽然说不再有从前的那些疼痛,但是在他心里面总觉得下腹部总是缺少了些什么,以至于他觉得男人本有的那些生理都被无情的剥夺了。他总是怀疑当初医生在手术过程中,是不是动了他的什么?或是医生手术时不小心把什么东西遗留在了自己身体里。 于是他每月领到薪水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看病。虽然不止一个医生无数次告诉他病情已经痊愈,对以后的生活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可是他还是不相信,他觉得医生的水平有限。 于是,他无休止地投医,无休止地吃药。找中医、西医,吃中药、西药。 自到广州后,艾臻一直住在哥哥家里。自始至终嫂子都没有对他留有什么好的印象。在他嫂子眼里,他满身的疤痕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他不过是那种一人得志,鸡犬升天的人。再加上他每天把家里搞的到处是中药味,整个家就像是个中药房。 终于有一天嫂子忍不下去了,对他嚷道:艾臻,你不要太欺人太甚,这不是你们乡下,你没有那么大权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算什么?你又以为你是什么?如果不是你哥,你现在还在乡下挖着煤呢! 嫂子的话大大伤害了艾臻的自尊心。但是,他并没有和嫂子争吵。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三天后,艾臻悄悄离开了广州。 自此,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艾臻的第二站是深圳。带着自己在哥哥公司积存下来的一点钱艾臻在深圳维持了半个多月,可还是没有找到工作。生活窘迫到一天只能吃上一餐,有时甚至还会饿肚皮。 迫于无奈,艾臻加入了拆迁民工的行列,每天在城市中穿梭,干着沉重的体力活。 深圳的空气非常干燥,气温有时热的让人受不了,每天在大大的太阳下干活,脊背会被晒的生疼。 艾臻索性剃了个光头,每天走在街上的确是一道特殊风景。这样艾臻倒觉得挺过瘾,最起码觉得这么多年来,终于有人关注自己了,虽然投来的目光是些冷嘲热讽,但是那的确是在议论自己,不管是好是坏,自己觉得算是个“名人”了。 一个炎热的下午,几个民工又去拆楼房,在尘埃弥漫的地下室,艾臻被呛的连咳不止,工头看他咳的实在难受,就让他上地面透透气。正当艾臻鬼一样的爬出地面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只听背后轰隆一声巨响,地下室塌方了。在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足足两米多深的塌陷。 艾臻被吓呆了。瞪大眼睛,好半天才灵魂附体。 他坐在地上对着天大吼,指着天大骂。他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还要让他活着,本来他应该去另一个世界了,自己为什么还要努力地爬回来,来这个世界上继续受着这份罪呢?为什么还要像行尸走肉一样地在这个世界上喘着气?为什么让自己被生活一次次折磨着、痛苦着? 半年后,艾臻做了深圳保安,生活稍稍平静了一些。但是,留在他心中的那些伤痛,已经将他摧残的像个活鬼。他不在和身边的人相处,甚至有些恨他们。他慢慢封锁了自己,变成了一个孤独的人。唯一坚持的就是不停的投医看病、吃药。在他的皮箱里我见到的是厚厚的病历和化验报告。 以前的病痛给他留下了永远无法抹杀的阴影。 我告诉他,病已痊愈,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应该试着去重新生活,其实这些灾难本不应属于他,只是这些年来,都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而已。 分开那一夜,艾臻对我说,我是他最困惑的时候遇到的一位知心朋友,他很感激我,并会记住我的。 两年后的平安夜,正当自己觉得无聊,准备和朋友一起去上网消磨时间时,突然接到了艾臻的电话。 时间让我感觉好像已经好久都不和他联系了。 这对于我来说是个意外。 是所未曾预料到的。 他告诉我自己参加了公务员考试,现在已是地地道道的深圳人了,我问他有没有找女朋友,电话那头传来了甜美的笑声…… 我也笑了。 为他的从前。 2006年7月1日0:60于拉萨(窗外雨) (责任编辑:世外梅园文学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