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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迹刮完四五遍之后,又用砂纸磨了十多遍,木头的纹理开始显现了,一圈一圈的往外泛去,象是硬的水波纹,木头的纹理里还有非常细小的孔,象张开小嘴在呼吸,或许木纹就是水纹瞬间被僵化的结果,他想了半天,觉得这想法还是没答案,叹了口气,扔掉砂纸,拿起铁丝刷子,开始刷木头,铁丝刷完后,再上色,这块新杉木就可以做成很象用了好久的红木了。有时他还会用最细的钻头在木头上钻出一些象虫蛀蚀的小洞。 偶然抬头看看,太阳有点偏西了,没那么暖和了,但是颜色比暖和的时候好看。奶奶的,太阳也是要温度就不要风度哩!他咧嘴无声的笑了笑,露出没剩几颗牙黑黑的牙床,紧了紧棉袄,抬脚跺了几下,又低头做自己的木头。 这双手已经苍老到跟小时候看过的古墓里挖出的干尸的手差不多了,皮肤厚厚的一层一层的累积着,那些沟壑里又分布着更细小的褶皱,在这些褶皱和沟壑里藏着很多已经无法洗掉的各种粉末或残渣,里面金属和木头的最多。褶皱和沟壑的表面到处布满了各种形状的伤疤,有很多是细长的很淡的伤疤,那是很早以前留下的,很多伤疤和记忆连接不上了,似乎是从生下来就有的一样,但还有几道伤疤他还能记得是怎么留下的。一道在左手,从左手背的最左侧一直往斜上方食指尾节,这道伤疤最深,现在还翻着肉,好象总在惊恐的诉说某件往事不能停息。另有三道很浅的伤疤在右手手背上,均匀的排列着,早就淡得几乎看不见了,但他偏就记得这伤疤是怎么留下的。 他把木头一端放在地上,右手抬起另一端象木匠一样眯着眼看看木头直不直,这是一根大约一米左右,直径约十厘米的杉木。 城东的老护城河前几天堵塞,挖那些污泥的时候挖出两具抱在一起的尸体,公安说要鉴定才知道结果,但他是早知道结果的,只是没想到居然拖了这么久尸体才被找出来,大概也有二十几年了吧。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他身体很健壮,每次扛水泥他都是一手夹一个一路小跑往楼上跑的,喝酒可以二斤不倒。那两个男女怎么也分不开,他也是连两人一起扛起来趁黑夜跑了几里路扔到护城河最西南角的,过去那边埋过不少死人,所以去的人非常少。他还能依稀记得当时还顺手偷了村东头李三蛋家的绳子把那两人捆了很结实,不然那么远的路,说不定这两人还是要散板,后来还绑了块大石头才把他们沉下去的。 他用手来回摩了摩木头,手感不错,是轻了点,不过还算结实。他发现有一个地方有根很小的刺,于是对着阳光小心的把刺用力拔出来,拔出刺后木头上留下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洞,他很可惜的咂了咂嘴,使劲的往旁边吐了口痰,又用砂纸把这个洞附近来回磨了几次,一直磨得感觉和周围比较和谐了,他还是叹了口气,觉得总还是遗憾。 儿子病死之前,他对她还算很好,除了他的脾气大了点,他发的最大的一次脾气就是儿子临终前要吃肉的事。那时太穷了,上哪找肉呢?一个村子都是饿鬼,连草根都吃完了,他一狠心,要用镰刀割自己腿上的肉,结果她象疯子一样跳过来阻拦他,等他把镰刀再从她手里夺过来时,儿子已经咽气了。这件事他就是原谅不了她,连扇了她好几个耳光子,扇得他的手都肿了,她却还是木呆呆的站在儿子床前,那血就滴在他的手背上,现在他还觉得自己的手背上一定还有她的血液,也许都沉在手背那些褶皱的最低层了,那是怎么也洗不掉的。 原来还有一根木头是他最喜欢的。他用那根木头把她和另一个男人砸死之后,就一起绑在他们身上,沉到护城河里。估计这次也捞不起来了,有些东西烂得很快,最后一点痕迹也留不下,好象从来没有来过一样。但是有些东西就是烂不了,就好象他们的床上始终能闻到她的味道,那种混合了大蒜和女人肉香的味道,还带了点她的口臭。这味道,从她死之后就再没从别的女人身上闻到过,只要一回到那张床上,那味道就飘了过来,非常执拗,坚定不移的飘过来。那一回,他喝了点酒和老三的女人吵架,回家就想把床上的味道都赶走,他连床板都拆下来扔院子里了,就差没拆屋子了,可是那股子味道还是若有若无的在屋子里飘着,后来,他坐在院子里酒也醒了,又把东西都搬了回去。既然赶不走,那有什么办法。 其实时间长了,一切跟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觉得她似乎还在屋子里活着,在说话,不是,是在唠叨,在收拾东西,在缝衣服,在做饭,在看那本怎么也看不完的《故事会》,没什么区别,人死了跟活着区别在哪呢?怎么去区别啊?他懒得动脑筋想这个问题,这问题,他认为应该是村子里那位老教书先生吴老鬼想的事,最起码也是会计孙四的事,不是他的事。 虽然这根木头比以前那根差多了,但是他还是决定将就着用,毕竟是最后一次了。 他 单手舞动着木头,觉得很顺手,尤其欣慰的是,似乎自己的力气并没有随着年老而失去,他决定了,把屋子里一直藏着的那瓶酒拿出来喝了,以前他最讨厌别人喝酒了,他不喜欢喝酒以后从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那股子味道似乎跟酒糟池子里出来的味道差不多,臭死了。而且那味道一沾到你身上似乎好几天都洗不掉的。 那个跟她在一起的男人就是喜欢喝酒,结果有一天终于被他抓到那股子味道了! 要不然还抓不到这俩龟孙子。 酒瓶子口一往嘴边靠,他就皱了皱眉头,随即就叹了口气,哎,都这样了,还顾忌那些干什么?喝吧。 酒是以一种热力四散的火线的感觉下肚子的,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这条火线往肚子里的哪个具体的地方去的。 奶奶的,原来喝酒也很舒服的! 几口酒下肚子,忽然很多人和事都冒了出来。 连那次的事也冒出来了,就是他最后用那根木头的事。他举的很高,眼睛看着跪在地上哭泣的俩男女。她一直说,对不起啊对不起,我错了,跟他没关的,你放了他吧,你放了他吧。 那男的在她后面哭。要是那男的不哭,要是她不说这样的话,他现在也搞不清楚会不会砸下去。 可是,砸人的事给了他很沉重的代价,那一天,很多的血飞溅到他的衣服上,他的手背上,他的脸上,他的脖子上。后来他就总觉得手经常痒,脸经常麻,脖子经常冷。这个感觉洗也洗不掉,擦也擦不干净,烫也烫不走。成了一块顽固的皮癣,成了一块揭完了又出来,揭完了又出来!揭完了又出来! 的皮癣! 为什么揭不完! 他的脸红的似乎要裂开一样,他使劲的喝了一大口!这一大口酒急速下肚,呛得他咳的几乎喘不气来。泪水和鼻涕混杂在一起从五官冒了出来,就跟哭了一样。 他当然不会哭的。 他是个男人。他不是那个男人,还躲在女人背后哭。他瞧不起这样的人,他就希望把这样的人从他的眼界里清理出去!清理得一点痕迹也没有!让一切都没发生过最好!本来就是干干净净的,搞那么多出来都是那些书本的事,她要是不看那个什么《故事会》,也不会被他打了几次就想找个男人的。这些书里也有很多很垃圾的很臭的东西,以前五爷爷就说过,古时候还有人把当时的写书的和写的书全都烧了的,现在怎么就不出个皇帝来烧一烧呢?那肯定是连现在这个社会也不干净了,也有那么多肮脏的痕迹需要清理清理的。 可惜了!他总觉得现在只有他自己还知道去清理一些垃圾。 他把木头又拿在手里摩了摩,这次感觉舒服多了。 他又从板凳下掏出一根新绳子来。 新绳子的感觉真好。拿在手里心里都觉得心里有一股子年轻的跳动感。 这根绳子还算比较干净吧! 他做了件很复杂的事。 他先把绳子在大梁上绕好了,然后把掉下来的绳子的两端系在木头的两头,他把头架在木头上,把两个绳结往头的两侧收。 然后他把脚下的板凳一蹬,身体就悬挂在那根木头上了。 他想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这样我可以自己污染这根木头了。 (责任编辑:世外梅园文学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