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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年，我一直住在南山，离蛇口半岛很近，晚上无聊了就喜欢跑到蛇口的海上世界玩。这里说白了就是有很长的海滩，有些商家动动脑筋，就在沙滩上摆起了桌椅，卖点零食给这里的情侣们，时间一长就形成了很有名的“海滩酒吧街”了。也开始有人兜卖小吃或鲜花了，甚至有人卖唱。晚上坐在这里即使没有情侣陪伴，一个人喝点啤酒，吹吹海风也是很惬意的事。 某一天，我跟几个朋友一起在这里喝得有点多，看看快十点多的时候，那边开始出现弹吉他的声音。你想一想，海滩，海风，椰树，再加上吉他，这种异域风情真的很美丽了。听那边有人说，这是卖唱的。 老实讲，我一听卖唱的心里就不舒服。 唱歌对我来讲，可能是件挺高尚的事，拿去卖，拿去换钱，这个商业行为怎么都让我感觉别扭。不过，当着很开心的朋友们的面上，我并没表示出自己的不快。 那边的吉他声越唱离我们越近了，终于借着灯光，我看见了这卖唱的人。 是两个男的。一个年龄比较大，大约四十几岁，戴着付老式塑胶眼镜，胡子拉碴的，穿了件皱巴巴的灰色旧西服，还有一条兰色的武警裤子，他那筋节暴露的粗手上抱的居然是把比较好的古典吉他，是把低音吉他！另一个比较年轻，看面相最多二十二三岁。他也戴了付眼镜，式样稍微时尚了点，穿的一件很短的甲克，袖子挽到了肘弯以上，他抱了把民谣吉他，不大，是把高音琴。我一看这两把琴就知道，起码他们的配合应该不错的。他站在那里，脸上露出了习惯性的献媚的神态，而且是装得很不象的那种神态，我发现他站在那里，腰挺的很直。 我的朋友们是比较粗鲁的人，不过都很喜欢音乐，几个人已经开始掏钱点他们唱歌了。那年龄大的弯着腰接过钱，脸上不时露出感激的笑容。我听见那年轻的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抱着琴开始唱了。音乐一开始，他原来忧郁和无奈的神情就不见了，代之以很激昂的感觉。老实说，他的吉他弹的真不怎么样的，和弦不是很熟，很多音也发的不够饱满，还时常碰品，发出难听的声音。不过他唱的很有感觉的，有些转折处都处理的很细腻，起伏感也很好，收尾时也清楚怎么细而不弱的停下来。最关键的是，他是用一种沙哑的摇滚的感觉唱的，而不是奶油小生的那种油腻感。我觉得他的嗓音还算有特点的。 他唱的第二首好象是首不太流行的歌，但是我很熟悉那歌，以前曾经在大学生中间传播很广的。这歌一下就把我的情绪带得很远。那些山盟海誓，那些青春岁月，忧伤一下子就缠绕住了我。他刚一唱完，我就走过去，在他面前一伸手，示意他把吉他交给我，他下意识的把吉他往身后挪，那位老点的扯了扯他的衣服，他的神情立刻变得很复杂，他叹着气把自己的吉他交给了我。 我很清楚，没几个搞音乐的愿意把自己的琴随便交给外人的。 我把琴抱在手，凭感觉把音调得更准些，然后我就弹着唱了起来。 那是一首更老的歌。是我们的父辈喜欢的革命歌曲，我用很苍凉的感觉把原来很激昂的歌曲彻底变了味道。 一曲唱完，周围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有的客人不知道，还以为我也是卖唱的，还叫着要我再来一首。 我邀请他们坐下和我们一起喝酒。这次，他们脸上的神情缓解很多，有点高兴的坐下了。 谈论中才知道，他们是一对师生，都是某音乐学院的，在老家因为两人太有个性了，呆不下去了，就相约一起到深圳来闯一闯。但是，来深圳并不象他们当初想象的那样美丽，现实中的问题很大，他们一直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在生活无奈的情况下，只好拿起自己的琴来卖唱。 我心里有很大的悲哀。 这可以叫我的同行了。 如果我开始来深圳的时候，没有我姐姐的照顾，很可能我也跟他们一样要去卖唱，甚至卖别的东西了。 深圳生活的残酷我是很清楚的。初来时，一旦你带的钱在新工作没找到前花光了，你就只有回家和卖这两个选择了。你越穷，别人越不可能借钱给你的，怕你还不起的。 艺术在这里并不值钱，或者说，艺术在这里很多时候是拿来换钱用的。清高换不来钱的。清高也换不来生存的。只是在我这样总抱着某些幻想的人的心里，对拿艺术换钱还是很看不起。我也知道，我的想法不实际，但是我总是希望，自己的想法可以最终被接受。 因为我的不快，酒喝得并不尽兴，那两人首先醉了。老的开始弹起了古典曲子了，很多是难度很高的，连《彝族舞曲》改编版的都很顺利的弹出来了。不仅我们很吃惊，连周围的人都开始围过来，毕竟来海滩上消费的人素质还算不低的。 后来，就越弹越不成调了，彻底醉了。 记得我还跟那年轻人说，他是绝对有功底可以去酒吧唱的。那里不仅价格高，而且可以有身份，被人尊重甚至追捧，也有更疯狂的举动的。 我出钱打了的士送他们回家时，有个小女人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打扮得很朴素。她怯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束花递给我，我以为是卖花的，就摇摇手示意我不要。她羞红了脸说，她是那年轻人的女朋友，原来是学舞蹈的，现在在一家工厂里打工。她很感谢我今天以平等身份和他们俩喝酒。她希望我长寿或者健康。 我无言的对她笑笑，请她照顾他们回去。 车走远，我心沉重依然。 一夜无眠。 这之后，我又去了海上世界多次，经常请他们喝酒，或者我们一起唱歌。海滩上某些点歌的气氛慢慢改变了，很多客人开始会尊重他们了。很多人喜欢他们弹古典的曲子，这样年轻的反倒轻松不少，陪我喝酒次数也多了，我们开始熟悉了，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之后有几个月，我的生活很忙，几乎不去了。 再见到年轻卖唱的，是在深圳一家有点级别的酒吧里，我一人去喝酒，心情很一般，甚至有点暗淡。我喝着喝着，都快醉了，忽然就听见了一阵很熟悉的歌声，我抬起了朦胧的醉眼，一看，果然是他！那个年轻卖唱的。 我就使劲的鼓掌，还叫着让他唱我们以前唱那些老歌。 我很不开心的发现，他根本就不理我。 或者说，他在强制着自己不往我这边看。 可惜的是，我喝醉了，没那么清醒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趁着酒性就冲到了那个小舞台上，把他的琴架一把就打倒了，然后我醉熏熏的问他：“你没听见我在叫你吗？” 他皱了皱眉头，示意服务员拉我下去。 服务员刚上来，就被我轰了下去，我背后很多客人在嘘我，我没在意，继续问他：“你不记得我了？你在海上世界的沙滩上卖唱的时候，是我鼓励你出来到酒吧演唱的！我是老臣啊！”。 他一收琴，转身就走了。 我站在那，半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是被很不礼貌的赶出酒吧的。 我醉了，没站稳，摔在酒吧外的地上。旁边有人在笑我。我没在意，我心里很悲凉。 忽然有人在我旁边拉我起身。 我爬起来，扑扑身上的灰，看看是一个很熟悉的一个女孩子，我使劲想了想，哦，是她。那个在海滩上手上拿了束花的女孩子。 现在打扮完全变样了，比较时髦了，穿着比较讲格调了，所以我一下就不认识了。 她又对我笑了笑，说，我打了的士，你坐车回去安全点。 她的话音里有很大的自信心。 我也笑了。 坐上的士，回家了。 从此再也不去那家酒吧了。 人性的变化让我始料不及。 也许这是人类共同的悲哀，也许我这样想是很教条，很虚伪的。 也许是我太肤浅了。 对人性的认识太浅了。活该受侮辱的。 我一下子就沉闷了许多。 很难说，一直以为自己修炼很好了，能不以物喜了，结果还是会惨痛。 这只能说明一点，就是我所谓的修养里的空隙很大，并不象自己想象的那样完整。 这还说明一点，就是我所谓的信心里其实有很多的弱势。 根本不是象表面的那样了解自己的。 离开酒吧，离开那种曾经喜欢泡吧，喜欢醉熏熏的生活，开始清醒的去生活。 其实，选择永远在一瞬间，你往左走还是往右走？想多了，很危险。岔路口都危险。车多。 过后，又几个月。我帮朋友做了几单设计业务。忙得简直不可开交。把那一切忘记了。 有一天，在一家超五星级别的酒店大堂里，我正坐在大堂的咖啡厅里和业务公司的漂亮女经理谈事情，我很高兴，这次遇到的是个漂亮又有智慧的女人，忽然有人重重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很不高兴的回过头去一看，是他。 这就叫你化成灰我也认识你。 我转过身，对他笑了笑，说：“认识我了？” 他也笑了。 他打扮的一身的贵气来，全身上下全是名牌的服饰。右手还戴了个很大的钻戒。看光泽，是真货。 “我来这里跟约好了谈点生意的。下午应该可以签定合同了。” 他又笑了下。 我发现，他笑得很含蓄。象很有身份的人。 “很高兴在这里遇到你，有机会希望可以请你一起坐坐。我总想着要报答你当年劝我去酒吧唱歌的事的。” 我是真楞了。赶紧问了句愚蠢的话：“你不在乎以前的事被别人知道了？” “英雄不怕出身低啊！呵呵，谈论过去对年轻人也是一个借鉴了。” 他笑的还是很含蓄的。好比一座虚伪到了要枯朽的碑一样。 “你还唱歌吗？”我对着他的身影使劲喊了句。 他回身对我笑了笑。消失在电梯里。 我手里拿着他给我的一张烫金名片。 摇摇头了。继续和美女经理聊天去了。 最好别让我再见到这家伙。 (责任编辑：世外梅园文学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