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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黑终于走了。它就站在走廊上对我深深的凝望以后，一转身，就决然的冲下了八楼。我站在窗前看见它脖子上白色的长毛因为迎风跑动而根根竖立。不黑是一只流浪的京巴，被我在一个夏天的傍晚从铁轨边带了回来。 那是一段荒凉的快要霉掉的日子。那时候我很少说除工作以外的话，我一个人在离家很远的地方生活，那时候我也如现在这般是个流浪的孩子。 不黑来的第一个晚上，我破例的没有在网上消磨时间。***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正在给它洗澡。我告诉妈妈：我收留了一只流浪的狗，我叫它不黑。妈妈哽咽着说：回来吧，沁沁。我说：回来了我还是要离开，妈妈，我不喜欢那个城市。是的，我不喜欢那个城市，所以我就只有流浪，用一种离开的方式来告别我爱的人，告别那些我已经过去的岁月。 我一直认为我对不黑有一种天生的接近本能的敏感。它一如我般沉默，不闹也不跑来跑去，更多的时候它是躺在地板上用那么幽黑的眸子深深的凝视我，似乎哀怨，似乎感激，似乎深远。每日清晨，它便跳到床上用牙齿将我的被子拉开让我起床。我很诧异它的灵性，也许是它的前任主人将它驯化的如此乖巧吧。我开始在下班后去逛超级市场，为不黑和我自己储藏粮食，因此冰箱经常是满满的。我也不再那么没日没夜的上网，我开始经常的给不黑洗澡，然后将它的毛发吹干。我感觉到不黑一天比一天重，似乎胖了起来，只是它的神情依旧那么慵懒。 夏天过的很快，转眼间人行道上到处都铺陈上了枯黄的梧桐落叶。我便把不黑的窝给搬到了落地玻璃那边。那里每日午后都有大片大片的阳光晒进来。落地玻璃的外面就是一个小小的阳台，凭空被两跟钢筋从七楼的窗户上面支撑起来的。很多个起风的夜晚，我都站在这里，凝视这个我完全陌生的城市，我一直认为只有陌生我才安全。风会将我的整个房间贯穿，我也因而变得丰盈。 我是个很慵懒的女子。经常在浴后裸体的蜷缩在沙发上遥望着某一个地方。我不知道此时我的眼里是否幽怨而空灵，不黑总是与我对望，用它那一双黝黑黝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的凝视我，有时候歪着头，它的眼睛那么平静，似乎看透了红尘纷扰而大彻大悟。 我对着它说：不黑，你是不是哑巴？为什么你老盯着我看？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是不是？你什么时候离开？我什么时候离开？ 在冬天来临的一个深夜，我陡然听见了屋子里发出老鼠样的叫声，声音来自落地玻璃那块。我仔细一看，不黑正低着头在舔着一个老鼠大小的通体赤红的东西。我大声音的呵斥不黑：不黑，你怎么吃老鼠啊？你在哪里找到的老鼠？不黑例外的没有抬头看我，只是不停的舔着。 我到厨房里拿了一个长长的火钳，夹着那个大老鼠就丢到了垃圾桶。 等回房间再看不黑，只见它耷拉着头正吃着一根长长的带子，霎时我便觉得一阵天昏地暗，天啦，我刚才丢的是什么东西啊？这长长的带子不是脐带是什么呢？我拿起电话就拨了家里的号码，正好是妈妈接着，电话里听上去妈妈正睡意正浓。我紧张的对妈妈说：妈妈，怎么办？我好象刚才丢了一只小狗。妈妈说：什么事啊？这么乱七八糟的。 我说：妈妈，你还记得我拣回了一只小狗么？我叫它不黑的，好象它刚才生了一只小狗，像老鼠，被我当老鼠给丢垃圾桶了。妈妈一听睡意全无，也紧张的说着，快去，快给它再拣回来啊，用棉衣给包起来，小心被冻死了。我哭着喊道：妈妈，晚了，我把它从8楼的垃圾桶丢下去的，这垃圾桶是通的，直通到一楼….电话里妈妈劈头将我数落一通后便教我怎么善后的事情，于是我抖索着给不黑换了个窝，加上了我一些不穿的衣服….等这一切弄完了已是凌晨三点。我满含眼泪坐在不黑面前的地板上，望着它，不黑依旧耷拉着头，蜷缩着，似乎要将头瑟缩到身子底下去。此刻，我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孤单，我真的希望我可以大声的哭出来，然而我却是如此的害怕，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在那一刻我想不黑对我是充满了绝望，也许还有愤懑，也许还有更多，它甚至不愿意再抬头看我一眼。 黎明前的马路上总有沙沙的扫地的声音，一些还在恋秋的叶子终于零落的铺陈在路面上，风吹过的时候，便不停的旋着，舞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旋涡。小的时候，奶奶告诉我，一个旋涡实际上就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灵魂，他们以另外一种方式回来看看这依旧繁华的红尘和所眷恋的人。我站在这8楼的凉台上总想象那次空中蹦极，以那种绝妙的姿势快速的下坠，然后一切静止，除了空气在周围静静的流淌以外。那么现在小不黑也是以这种姿势下坠的么？它被我定格在垃圾桶里，终于不再见天日。 时至深冬，早上起来已随处可见寒霜了，有时候起的风甚至可将路上的行人吹的走路都困难。这样的天气我便假装病了而窝在家里上网，将我的快乐与悲伤隐藏在网络的嬉笑怒骂里。我成了一个更加懒散的人。不黑却变得勤快了，它喜欢一次一次的往楼下跑，然后一身尘土的回来。先开始的时候我总还可以陪着它出去溜溜，慢慢的我就让它一人出去。于是它回来的时间便是越来越晚。甚至有时候它深夜归来的时候就在门外的走廊上睡着了，即使这样我始终没有听到不黑的叫声。我终于认为它是哑巴了。 冬至这天的时候雪一直不停的下着，地上很快便成了白色，我站在窗前看雪飘落的时候发现了不黑，他从窗子下的街道上跑过去，跑进了院子里，我看着它上了楼道，于是我便打开了门站在门口。不黑很快的就上来了，它一直冲到了门口才紧急的停住了。我感觉到一阵寒气袭过来，便蹲下身子，拍了拍它脖子上的雪，说：快进来，不黑，这么冷还往外跑。不黑却往后退了几步，它抬着头，又用它那黝黑黝黑的眸子深深的凝视我，我看着它，慢慢的，不黑的眸子里升起了一些水雾，我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说：不黑，过来……不黑还是定定的看着我，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我看见了不黑的眼里有一颗泪珠倏忽的就掉了下来。是的，我看见了不黑的泪水，圆圆的，亮亮的，掉落在地上，转眼便不见了。我呆立着，我早就知道我与不黑之间是有一种接近本能的敏感，它一直用它那幽深的眸子在与我进行默默的交谈。我们就这样默默的彼此凝望，不黑却一转身又冲向了楼梯口，决然的没有再回头望我一眼。我对着空荡的楼梯嘶哑的喊了一声：不黑…… 不黑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它就这样永远的与我告别了。午夜梦回的时候，总能看见黑暗里有那双黑黑的深深的眸子在凝视着我，哀怨而无奈，深情却绝望，于是一如既往的恐慌便再次的将我深深的淹没. （编者按：人与动物的故事总蕴藏着某种深意，动物能读懂人类心灵世界里寂寞，人类却读不懂动物们沉默的语言，而作者用不多的笔墨就把小狗不黑微妙的心理活动和灵性描绘得如此清晰生动，确实是感人的佳作！） (责任编辑：世外梅园文学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