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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路

时间:2010-07-25 22:29来源: 作者:刘沁 点击:
泡杯清茶,燃支檀香,咀嚼纯纯的文字,你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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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按:我一直想写这拙作,它是一个虚构的故事。尽管是虚构的,但它是我过去听到的,见到的,感受到的,甚至是经历过的事。由于故事发生在中国大陆,并且是差不多半个世纪的事了,心里不免又感到,这些陈年旧事值得写吗?的确,它和目前的‘与时俱进’的写作相悖。因此,拙作写写停停又停停写写拖了很长时间。最后,我还是下决心完成它。动机很简单。我想,如果拙作能使陌生的读者了解和认识到,曾在上一世纪生活了半辈子的我们是怎样在中国大陆生活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一)
    五十年代的某一年。 酷暑在一阵雨过后,天气明显转凉。同学们都以紧张又兴奋的心情等待高考发榜。有的同学感到前景一片光明灿烂。有的同学感到眼前并不光明,神情怅惘。高材生林大江表面故作轻松镇定但内心却忐忑不安。他想,他获得录取是必然的,问题是那间名校。他还想,如果获录取的院校并非他心目中的院校,他将放弃。
 
    发榜了,有人欢喜有人愁。林大江犹如晴天霹雳,他名落孙山。他极之沮丧且难以理解,为什么和他成绩相若甚至比他差的同学能顺利考上,而自已数理化科科皆优,却没能得到一间院校的青睐?尽管内心极之忿忿和不解,终究还得面对现实,况且,没能考上的同学大有人在,聊以自慰。等来年吧!再苦读一年,功底将更扎实。迟来的春天一样美丽,可爱。

    翌年高考,林大江心境如水,神态自若。试题对他来说似儿戏,他是在谈笑用兵下完成人人紧张万分的高考。他踌躇满志做好了到清华大学报到的一切准备。他心高气傲说:“如果清华大学不录取我,舍我其谁?”他的言论似过分傲慢显得自大而目中无人,但是,没有一位同学敢于驳斥他。他地位超然。

    事实是林大江再次陷入《滑铁卢》。他手中持的不是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甚至,由中专一跃而成为‘大跃进’的新高校的录取通知书也不是,而是和去年一样,是不获录取的安慰书。全年级同学哗然,人人惊诧,这个世界怎么啦?成绩优异的竟名落孙山,而成绩差劣,不被看好的却名花有主。林大江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他愤怒,他辱骂,他咆哮。他抱头痛哭,但欲哭无泪,欲喊无声。他捶胸长叹:天呀!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霎时,他感到天昏地暗,背脊似被人捅了一刀。他顿然憬悟,长期以来,他倨傲不逊开罪不少人,特别是开罪过有操生杀大权的班主任。想到这里,浑身发毛,内心悚然为之战栗。

    班主任是位女教师,不任课,专职做全班的政治思想工作。她对政治上不求进步,自高自大,目中无人,怪论连篇,气焰嚣张的林大江极之反感但又无可奈何。她曾叫一位班干部做林大江的思想工作,结成一对红,帮助他进步。但林大江却对班干部揶揄说:“你的学习成绩如此差,帮我什么?你只会开口闭口讲政治,而我又不爱吃政治的。你不是想学成后回侨居地打游击吗?到时给你的游击战士讲政治,做思想工作吧!”这一对红没结成就散了。

    某晚,林大江和几个同学在宿舍闲聊。他戏谑说:“班主任肚裏的种不是优良品种,因为她没根据达尔文的学说进行人工选择(当时班主任怀着孕)。”这一说笑引的全宿舍同学哄堂大笑。同学赞他:“高材生就是高材生,比一般同学的见解就是高一筹。”同学们给他头上戴上了光环使他愈加洋洋得意。但是,不知怎地,这个说笑竟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很快传到班主任耳里。从此,班主任和林大江的关系不仅对立简直就是水火不相容。

    林大江脸色阴沉,内心恍惚不安来到班主任办公室,他希望从班主任口中得到不获录取的合理解释。

    “我不相信我考不取,我要求翻查考试成绩。”

    “全国高考就为你一人?!考不取就是考不取,说明你不够格!” 班主任岸然地瞟了林大江一眼说。

    林大江对班主任那付冷漠的口气和傲岸的表情早己感到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你以为学习成绩好就可以目空一切?!告诉你,考试成绩是包括政治思想表现的,它甚至比数理化更重要!明白吗?!”班主任话说的干脆又清晰。她的右手食指对着空气点了又点,动作很帅也很舞台化,“党和人民是不会培养一个只专不红的人的!”

    林大江愕然。班主任滔滔不绝的政治训斥令他有股莫名的怒火直窜脑袋瓜儿。这怒火犹如冬天的一堆干柴被火一点着,一发不可收拾。他感到浑身燃烧着,脸涨的通红。他歇斯底里地又拍桌子又甩椅子,如雷轰顶,悍然问道:“你是党?!你代表人民?!我怎么了?!我是反革命?!”

   “没错!对党,对人民不忠诚,隐瞒历史和社会关系是个严重的政治问题!”班主任再次提高尖嗓门,一付鄙夷的口吻说。她说这话时有一阵快感的意味又有女人更年期妄言的味道,说完扬长而去。

    林大江脑里一片茫然。他对政治一向冷漠,这是事实,但这不足以构成他对党对人民不忠诚。他不明白更不理解,为什么班主任说他隐瞒历史和社会关系。他自知,从小学到高中毕业就读于侨居地的左派华校。父亲虽是商人,也属拥护新中国的左派商人。他执着地认定,这是班主任的一派胡言乱语,目的是打击,报复他。他找校领导申诉,得不到一丝一毫的结果,内心更茫然。他到市有关单位反映,越问越胡涂,内心更枉然。崇高的理想和愿望彻底破灭了。内心的愤懑无处发泄,越积越多。越多就越浓缩。越浓缩就越硬。硬的就如一个石块沉沉地压在胸口而憋不出气。他无法再继续忍受下去了,深感被班主任耍到无容身之地。他横心一竖,孤注一掷,想着,世界大的很,为什么非在这棵树上吊死?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国庆过后的某天下午,学校宣布召开公审大会。现场偌大的横幅写着:公审偷越边境现刑反革命分子林大江大会。同学们赫然,窃窃私语。认识林大江的同学这才忆起他,原来失踪了的他成了反革命分子。

    一部公安车在严密的保护下驶进学校。双脚和双手被铐着,身穿囚衣,剃了光头的林大江踉踉跄跄被押上台。这时的林大江和过去的林大江判若两人。过去的他是何等潚洒而倜傥,现在却是个楚楚可怜,麻木的像个木偶。

    大会没开多久,在一浪又一浪的口号声中结束。根据林大江一贯的政治表现以及恶劣的态度,他被重判劳改三年。同学们默然。

    林大江偷越边境并没有经过精心策划和周详步署。他只是像电影里的特务那样,利用时明时暗的月光,神神密密,鬼鬼祟祟,有时蹲下,有时匍匐,朝着想去的方向前进。正当他四处张望决定下一部行动时,边防人员迅雷不及掩耳地把他逮个正着。林大江不知是吃了豹子胆还是胆生毛,他竟和边防人员扭打起来。结果他两手被捆绑,被打的鼻青眼肿,但他仍负隅顽抗。他的逻辑是,我是海外赤子,有权走进来就有权走出去。学校把护照收走了,出于下策才偷越边境。

    林大江被押回学校所在的p市看守所。执法人员要他换上囚衣,他不甘受辱而反唇相讥。执法人员森然说:“这里不是人间,是阎王殿!”几个执法人员悍然不顾迫他换上。

    由于他毫无悔意并顽抗,执法人员要把他双手带上镣铐,他却摆出西洋拳格斗的姿势。执法人员震慑说:“是你的皮肉硬还是我的棍棒凶?!老子的拳头可是从来不吃素的!”

    执法人员要给他剃光头,他歇斯底里狂叫。执法人员励声吼道:“不吃敬酒要吃罚酒?!”
   
    在冰冷的小囚室里,林大江孤独难耐使他逐渐产生了恐惧。缺水又缺粮,同时,不分昼夜亮着的小灯使他无法合眼而显得颓唐。每日的审讯,有刚的也有柔的,有唱红脸的也有唱白脸的。软硬兼施,任你是铁打的还是钢做的也会软化。十几天下来,林大江的神情变的阴阴沉沉而毫无生气,双目滞呆的像老水牛般老实。他习惯了人们对他吆吆喝喝而毕恭毕敬地木然呆立。他明白了自已将面对的是什么而将失去的又是什么。他也感到做人的安全感失了。他那目中无人,倨傲不逊的气焰犹如黄鹤一去不复返。


   (二)
    林大江和其他劳改犯被押到中国北方的某劳改农场。他们走了三天三夜,不知过了几座山,也不知淌了几条河,总之,那是个人烟稀少,十分荒凉的地方。劳改农场全是男犯人,他们大都是右派份子,历史反革命份子,喊反动口号或写反动标语的现刑反革命份子,小贪污犯,非法传教的牧师以及生活上腐化堕落,乱搞男女关系的坏份子。林大江虽然和他们萍水相逢,但很快成了朋友。
   
    林大江被派到A为组长的组里。A也是劳改犯,他原是大学讲师后来当了右派份子。他对林大江说:“全组数你最年轻。来到这里什么都不要想,脑袋里只要想着通过劳动改造自已,重新做人,就行了。这样日子会好过些。”历史反革命份子B说:“日晒雨淋,天寒地冻干重体力活是很艰苦的,但要咬紧牙关,环境会让你习惯下来。目前是饥荒年,口粮只够维持生命,因此饥饿的折磨实在难挨呀,这是永远习惯不下来的。”牧师C抚摸林大江的脸说:“看你又白又嫩,一定是个善良的人。上帝要人人做善良的人呀!”众人骂牧师C又非法传教了。他们异口同声说:“不要多久,你也会变的和我们一样,乌七八黑,蓬头散发,胡子拉碴,骨瘦嶙峋的没有一点肉,惟有两脚是肥的--浮肿。”

    劳改犯人是完全没有自由的,他们的生活既艰苦又枯燥。不论天寒地冻还是日晒雨淋,每天都要干那永远干不完的重活。对于娇生惯养的林大江真是苦不堪言。他曾在收割季节里,日日夜夜连续干一个月而晕倒在地里。他也曾搬运建筑材料上山坡时,由于体力不支而连人带物摔进沟里,不省人事而伤痕累累。他也曾在烈日下开荒,种地,由于严重脱水而全身抽搐。他也曾在干活时,饿的两腿直发颤而虚飘,私自蹲下休息被监管人员训斥为偷懒而罚饿一顿。夜里,他经常在睡梦中惊醒,那是因为思念远在海外的双亲和饥肠碌碌呀!他低声恸泣,犹如泉水般的泪水不断涌出惟有偷偷地往肚里咽。他感到有一圈圈的无形绳索正勒紧着他的颈脖子,一根根的无形利剑刺戳着他的心肺。他深感后悔,由于草率,不理智,小不忍乱大谋而弄到如斯境地。他悱恻着,这凄风苦雨的日子如何挨下去?一死了之倒是最好的解脱。这并不难,有人自杀过。但忽地又一转念,可怜的双亲对自已的遭遇早已忧心如焚,肝胆俱裂。如果自已再不顾而去,这对双亲太残忍了。他惟有对天凄怆的长哭,对地悲恸地哀叹。在艰难困苦的生活环境中使他逐渐变的越来越实际,从中也意识到惟有生存下去才是最重要。

    劳改农场也有休闲,娱乐的时候。如果放露天电影,不管天多寒,地多冻,人多累,林大江会和其他劳改犯一样蜂拥而至。不论什么电影,他们都会看的非常投入而出神。当出现漂亮的女演员的画面时,嘘声四起,感叹不己,满足了劳改犯们短暂的快感。如果过节开荤更是一大喜讯,一块肥肉含在嘴里,那味道是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何等美妙而久久回味无穷。

    林大江咬紧牙关过了一年又一年。
  
    一天,劳改大队长把林大江叫去。大队长是个大汉,道貌岸然,不崩着脸也有几分煞气。他打个喷嚏劳改犯们都会趴下,更不用说他大声一吼了。劳改犯们都把他看的比太岁爷还可怕,打内心对他就畏惧万分,林大江也不例外。林大江潺弱的的身躯畏缩地木然呆立,头都不敢抬,他深怕受惩罚。
  
    大队长一付视而不见的冷漠,说:“在这里有两年了,改造的怎样?嗯?!”
  
    林大江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他战战兢兢说:“衷心感谢党和人民挽救了我。”他想,他说的话,永远不会错,也不会有语柄。  
  
    大队长又说:“有什么要求吗?嗯?!”

    林大江屏住呼吸直发愣,满腹狐疑,暗忖,犯人能有要求吗?他都胡涂了。

    大队长又说:“根据上级指示,由于你表现良好,提前假释你。”
  
    林大江听了大队长的话,怀疑自已是否在发梦。他狠狠地拧自已的臀部,骤然感到一阵疼痛说明不是梦。他的心血嗡一声拥塞五脏六腑,差点晕倒,这简直是饥饿遇到红烧肉!亢奋异常。他揣测,这一定是远在海外的父母亲奔波的结果。他无意识地像小鸡啄地上的米那样,对大队长不间断地点头哈腰,唯唯诺诺。
  
    大队长又说:“你还年轻,组织决定推荐你到市师范专科学校学习,怎样?嗯?!”
  
    虽然市师范专科学校和清华大学有天壤之别,但对林大江来说真是喜从天降。他像狗般不断摇尾献媚,一迭声说:“感谢党和人民的关怀,感谢党和人民的爱护。”
  
   大队长岸然吼道:“出去以后要奉公守法,继续接受改造,如果再次犯法,可不会像在这里那样舒服了。明白吗?嗯?!”

    林大江在师范专科学校是超龄学生。虽然两年来他没摸过书本,但课文对他来说实在太肤浅了。两年的劳改生涯完全改变了他的性格。他变的沉默寡言,仅小慎微,唯命是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由于同学都知道他是假释劳改犯,因此倍受奚落而感到孤独和沮丧。在这两年的平平淡淡的生活中使他有休养生息的机会而健康状况有所好转,但是心灵上的创伤却深深地烙在心窝里而永远抹不掉。他对伟大的社会主义的憧憬彻底破灭了而感到茫茫然。他唯一的祈望是离开这个令他遭受苦难的伤心地。矢之不移。

    林大江从师范专科学校毕业以后被分配到S县。主管人事的干部是位一身旧军服,文质彬彬的年轻干部。他叫邢科长。 
   
    邢科长对林大江说:“我们县属山区县,比较落后。三年自然灾害过去了,农村经济也恢复了。虽然你的人事和组织关系在县里,但组织希望你到赵庄的村小学任教,工资由县里发。你的意见怎样?”
   
    林大江暗忖,虽然邢科长说的话好像和他商量,实际上他很明白,那是命令。他庆幸户藉仍在县里同时邢科长的态度和蔼,便点头表示服从组织的按棑。
   
    邢科长笑了笑。他突然把话题一转,问道:“你老家是什么成份?”他主视着林大江,显然要他马上回答。
  
    林大江说:“听我父亲说是华侨地主。”
  
    邢科长又问:“不是恶霸地主?”
  
    林大江断然否认。
  
    邢科长又问:“家族中人有没有国民党军政人员?”
  
    林大江说:“由于没回过老家,不清楚。但听母亲说过,有个舅舅是国民党军官,现在台湾。” 
  
    邢科长岸然说道:“这样重大的社会关系为什么不向组织交代?”         
  
    林大江愕然,解释说:“这舅舅叫什么名我都不知道,是母亲的亲兄弟还是堂兄弟也不清楚。我们没见过面,所以填履历表时没填写。”
  
   邢科长肃穆说:“你说的是实话?隐瞒社会关系可是个严重的政治问题!”
  
    林大江肯定地表示绝不会向组织隐瞒社会关系。就在这时,他才幡然醒悟,为什么过去班主任声色俱厉地说他隐瞒历史和社会关系。几年来的痛苦顿时像呕吐般地翻滚着。一肚子冤屈,一言难尽。原来自已被人诬告,陷害竟懵然不知。他肯定是同学告发的。由于自已口无遮盖,在闲聊中说及在台湾有个国民党军官的舅舅完全可能。但他忆不起是在什么时候,和那些同学说过。他深恶痛绝,诬告,陷害他的人而毁了他的前程令他遭受苦难。

    邢科长又说:“你很多言论是很错误的。考虑到你不了解国内的情况,所以不能完全责怪你,但以后要格外注意。”林大江诚恳地点头。“无论如何,偷越边境是错误的,是犯法的,你应当明白这道理。一切都得根据法律辨事,必须按正当途径申请才对。”  
   
    林大江听了邢科长的话,内心咯当一下。他没料到邢科长会对他说‘必须按正当途径申请’这句话。他的心境豁然一亮,精神随之一振,真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味。他心大心细地问道:“我可以申请出境吗?”
  
    邢科长脸色一沉,压低双眉,训诫说:“你虽然刑满,但不等于在政治上已完全没问题。你必须自觉地继续接受改造,现在不应想这问题。”
   
    林大江原来感到内心里宛若苦海中有了一盏明灯,没料到瞬间被邢科长的几口唾沫给朴灭了。他满肚子再次装满忧郁和凄怆。
  
    邢科长不厌其烦地又说:“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在平凡的山区小学的工作中也可以做出不平凡的事绩。革命道路上遇到挫折是常有的事,但革命信念必须坚定不移。 希望你在山区农村扎根一辈子,为党为人民贡献出毕生的精力和生命。”他说这些话时就如打个饱嗝那样随便。
   
    林大江谛听着像诵经般的教诲,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增强革命信念,反而一阵又一阵地感到前景似被阴霾笼罩着而扑朔迷离。他感到:云在山头,登上山头云逾远。月在水中,拨开水面月更深。新尘旧梦两茫茫。


   (三)
    赵庄生产队长陈福才是位心底善良的老农民,他兼任小学校长。他对林大江说:“村小学只有三位老师。中年的男老师姓王,是下放的历史反革命份子。中年的女老师姓伍,是遣返乡的右派份子。他们是被管制和监督的,但表现良好。而年仅十六岁的小老师叫周小红是本村培养的,但她只有小学程度。你是刑满释放人员,县里指示不受任何管制和监督。希望你要有良好的政治和工作表现,可别再犯法呀。我还希望你能帮助提高周小红的业务能力。”陈队长按棑林大江在年轻寡妇兰姐家吃住。他又说:“她们家就婆媳和一个三岁的男娃三口,比较简单。虽然成份是富裕中农,差点,但为人好。每个月把口粮交给她另给八元就可以了。”

    兰姐是位二十二、三岁的少妇,眉清目秀,朴素的装束和平静的神情相得益彰。饥荒年过去了使她愈显丰满并散发着成熟女人的娇态。她性格豪放而直爽,柔中带刚。
 
    林大江在村小学任教,生活上好过,行动也自由。虽然兰姐一家不把他当外人,但每当他一人在自已房里坐在炕沿时,总是惶然不安。内心空虚又孤单,往事总是挥之不去。惟有当兰姐绰约多姿的身躯在他面前晃过时,他会心潮澎湃而不知所措。看见兰姐泛着潮红,两腮如霞,目光如水的鹅蛋脸时,他会有股莫明的冲动。特别是当她在他面前笑时,甜蜜的笑声和晃悠着的上身会使他打个激灵而恨不得把她抱住亲一下。他极力控制自已,不希望兰姐觉察到他那贪婪的目光,但眼珠子总是鬼使神差地往她身上扫。他倾慕兰姐并且油然而生出特殊的情感。他内心矛盾重重,思想乱的如堆乱麻。他反复想,虽然兰姐是个很完美的女人,但他的目的和祈望是离开这伤心地,因此,彼此不会有结果的。过去的遭遇至今仍心有余悸,如果由于生活上不检点犯错而被扣上坏份子的帽子再次被劳改,那真是不堪设想。想到这里不由心里打了个冷颤。他不断反复告诫自已,绝对不能草率,不理智而再次犯错,不能因小不忍而乱大谋。他下了最大的决心,绝不和任何女人有魂牵梦萦的感情以免不能自拔。这对他来说是极痛苦的,痛苦的撕心裂肺。
 
    林大江想搬家以躲避兰姐。陈队长说:“这里是山区,家家户户住的很分散,而兰姐家就妇孺三口人,家中没个男人令人不放心,再说,除兰姐家有空余的房子外再无第二家可以按棑。”林大江无奈,为了克制自已,他惟有大部分时间躲在自已房里,尽可能不和兰姐正面接触。但灵魂深处却常不听使唤,总叫他贼头贼脑从门缝,窗口窥探她。

    一天傍晚,林大江在房里听到兰姐的叫骂声,骂声愈骂愈大,愈骂愈凶。他走出房门一看,只见她手持扁担对着衣着丑陋,胡子拉碴的瘦高个子男人斥道:“二赖子!你胆敢再走前一步,我手中的扁担可不长眼的!”二赖子却嘻皮笑脸说:“我成份好,你成份不好,我要干你是便宜你了,真不知好歹!”这时兰姐早己气的七窍生烟,浑身哆嗦。林大江看见猥猥琐琐的二赖子,又听了他那不堪入耳的话,全身早就燃起了无名的火焰,怒不可遏。他从兰姐手中夺过扁担,二话不说,向前跨了两步便往二赖子身上劈。二赖子一看不妙,拔腿就跑并回头嚷嚷:“你…你就是那新来的老师?!操他娘的!”
 
    二赖子是村里有名的泼皮,三代贫农却是个好吃懒做的无赖。由于他成份好,全村人都拿他没辨法。他老婆跑了却异想天开想娶兰姐做媳妇,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时不时会到兰姐家骚扰一番。林大江这时才明白陈队长说兰姐家需要一个男人的缘由。
 
    翌日,林大江把二赖子骚扰兰姐的事向陈队长报告。陈队长说:“你把二赖子打个半死无妨,我和全村人会给你作主,但不要打死就是了。”这事传开了,二赖子信以为真,他果真不敢再来骚扰兰姐一家了。

   秋天的夜晚带着几分寒意。长空万里没有一丝行云,闪闪烁烁的星星伴随着一轮明月把大地原野照的如白昼。虽然可以听到唧唧的虫声和远处传来的狗吠声,但大地原野依旧非常静谧。
  
   林大江从学校开会回来。他刚跨进门坎,只见婆婆诚惶诚恐地把他拉住并怆惶地说:“林老师,娃子不好了,又拉又吐,人都叫不醒呀!”林大江急步走到兰姐房一看,只见她抱着娃子哭泣而手足无措。他摸摸娃子的头,滚烫极了。他休克了。

    林大江匆匆跑回学校取自行车。他载着兰姐和娃子顶着一阵阵带着寒意的秋风,呼嗤呼嗤地冒着一身臭汗来到医院。急诊室的医生诊断娃子得了病毒性痢疾,经过一轮抢救渡过了危险期。

    医生说:“幸好来的及时,否则情况不妙。前天有个例,病娃送来迟了,抢救无效,还魂无术。”兰姐和林大江听了医生的一席话顿时浑身打了个冷怔,一阵惊栗,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才把情绪调整回来。多悬呀! 
  
    凌晨了。娃子仍在急诊室吊盐水继续观察,林大江和兰姐坐在空无一人的候诊室,他俩早己疲惫不堪。
  
    兰姐依在林大江身旁抽泣说:“林老师,娃子这条命是你给捡回来的。他是三代单传呀,是我们家的命根子。如果没了他,我怎对的起祖宗。”林大江搂着兰姐不停安抚。这时他才知道,原来兰姐生娃子时曾大出血而切除了子宫,从此不能生育。他轻拭她的泪水。他凝视她那一潭春水的双眸,红晕晕的面颊。她那忧郁的神情使他含情脉脉地流露出爱的怜悯。兰姐饮泣又说:“自你来到我们家以后,你使我心里感到格外踏实。”林大江紧紧地搂抱兰姐。他血脉贲张而欲火焚身。他想亲吻她,但有股无形的手使劲地拽着他。劳改农场道貌岸然的大队长的影子在他脑海中若隐若现。不消片刻,他搂紧着的手徐徐地松开了,随之吁了口气。

    娃子康复的很快。婆婆视林大江是大恩人,她笑的一条条皱纹很有规律,而兰姐的笑容,灿烂如骄阳,愈显奼紫嫣红。她们又宰鸡,又买肉,又蒸馒头,又包饺子,宛若过年一样。婆婆对林大江诚然笑说:“你是上天送给我的儿子,你说,是吗?如果没这缘份,你怎会来到我们家?”林大江脸带赧色点了点头,半晌说不出话。他心里感到一阵高兴又一阵羞涩。
 
    天黑了,山区村庄格外寂静。林大江和平时一样总爱坐在炕沿对着小煤油灯发愣,陷入长久的沉思和冥想。虽然兰姐一家给他带来温暖和温馨,但内心总是感到空虚而寂寞。他挂念双亲,憎恨心毒手狠陷害他的人。他需要人安慰,需要人同情,渴望有倾诉的对象。如果兰姐现在就在身旁该多好。他浮想联翩着。
  
   忽地,门‘吱’一声响,兰姐悄然出现在林大江面前不由使他大吃一惊。兰姐问:“怎么还没睡?”林大江没言语,她已坐在他身旁的炕沿。她嘤嘤地又说:“我知道你很孤独,很寂寞,我来陪你,好吗?”她握着林大江的手使他感到无穷的温暖,因为他从未感受过一个心爱女人的温情。她抚摸着他的双手并把它搁在自已胸口,遽然的快感使他悚然一惊猛地缩了回来。林大江战战兢兢说:“这,这,这……婆婆如果……。”他话没说完,兰姐坦然说道:“是婆娑叫我来陪你的。”林大江呐呐地又说:“如果给他人知道了,我将罪加一等被扣上乱搞男友关系的坏分子,再次当劳改犯了。”兰姐嫣然一笑说:“你怎么那么多如果?就算陈队长知道了又会怎样?”她叹了口气,低声又说:“你老躲着我,但明里暗里却偷偷瞅着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怎么啦?”林大江长叹短吁,噙着泪花,暗忖,兰姐呀,你怎么知道我的字字血,声声泪的一窝子苦水呀!他凝视兰姐,小煤油灯微弱的灯光掩盖不了她那白澈,玲珑的胴体和娇柔的妖娆。天生丽质又美艳的她使他五内如沸而怦然心动。肉体伴随着灵魂的满足使他俩坠入酣畅淋漓的缠绵,醺醺然似入仙境。

    兰姐整理好衣服,梳理着头发细声说:“我是有缺陷的女人,你就当我是姊姊什么的都可以。我希望你生活的开心而不孤独,你总不能一个人窝窝囊囊呀,你总得成家。”
   
    林大江嗫嚅说:“我很感激你和婆婆。你们让我有个温暖和温馨的家,但我坦白告诉你,我迟早得离开这里。”
   
    兰姐诧异地问:“到那里?你不是下放安家落户的吗?”
  
    林大江把自已的不幸遭遇和决心离开的事全对兰姐说了。他又说:“我十八岁和父母亲生死离别似的回国读书。在这几年里,书没读成却历尽了沧桑和坎坷,受尽了人生的喜怒哀乐,尝尽了人间的甜酸苦辣。”
  
    兰姐听了唏嘘不己,内心充满恻隐之心。她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提出申请出境呢?”
  
    林大江很无奈地说:“我怕申请被拒绝,因为我曾经是劳改犯。县里的邢科长说我虽是刑满人员,但不等于政治上己没问题,所以踟蹰不前。”
  
    兰姐毅然说:“事还没做怎么反倒怕起来?不要畏首畏尾嘛,拿出勇气来!”

    林大江感到惭愧,因为过去他的性格并不是这样的。

    兰姐悍然又说:“邢科长算老几?他是老虎能把你吃了不成?!我虽然很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生活,但是你应该走。”兰姐沉思了片刻,又说:“我有个好朋友的父亲是县委干部,我求她去。”
  
    林大江一愣,他那颗松弛了的心倏地一紧,骤然问道:“是吗?行吗?”
  
   兰姐施施然笑道:“怎么不行?无非送点礼而已。”
  
   林大江拥着兰姐。他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温暖和欣慰从兰姐的娇娆身躯不断散发出来。

    林大江在这宁静的山区村庄里结束了望梅咽酸的颓唐和惘惘的生活,他惬意地和兰姐一家又过了三个春秋。

    一日, 陈队长告诉林大江,县里通知叫他取出境的通行证。他感到一阵惊喜又一阵怅惘。他望穿秋水的一天终于盼到了。

    陈队长悻悻说:“好好的和兰姐一家过,婆婆又视你如亲子,为什么要离开呢?难道我们对你不好?”原来陈队长一直充当月下老人他却浑然不知。
   
    夜和往常一样寂静。兰姐洇着泪花,悲叹说:“我们一家舍不得你离开,真的舍不得你呀,但是,你应该走,应该回到你父母身边。”她凄切地又说:“别牵挂我们,但你要记住,一定要回来探望我们。不论到什么时候,我永远等着你。这是我唯一的要求和希望。”兰姐声声凝重,字字沧桑。林大江柔肠寸断,撕心裂肺。他紧紧地搂着兰姐,潸然泪下:“我一定会回来探望你,说不定我还会把你们全接走。”

    告别一起生活了三年多的兰姐一家和宁静的小村庄。林大江凄怆幽咽,依依不舍,黯然远颺。他笑中有泪,乐中有哀。几分感叹又几分无奈。他不知道何时会再回来探望在他最空虚,最失意,最仿徨时给他带来温馨和温暖的兰姐和她一家。他马不停蹄往南去,奔向另一个天地。

   (四)
   林大江来到香港任职于某公司。该公司往来客户遍及东南亚,中国大陆和台湾。而他是主要和台湾客户往来。
   
   公司同事参加广交会回来说,期间他们受到‘有关人员’的多次‘拜访’。有关人员’不断询问他们,林大江在香港主要和什么人来往,特别是来自台湾的人。林大江内心一阵惶惑而悚然,未知所以。
   
   以后,林大江的堂妹获批准来港定居。她气急败坏地责问林大江:“你在香港到底干了什么事?!我的出境申请迟迟批不下来就是受到你的负累!”林大江脑里一片茫然,内心恍惚不安。她又励声说:“人家早把你列为特嫌,你知道吗?!”   林大江恍若挨了一个无情的闷棍,半天说不出话来,浑身震憟。以后有朋友和同学说,他们到中国大陆时,‘有关人员’也查问他在香港的活动情况。过去他被诬告隐瞒历史和社会关系而受尽苦头,现在又被‘有关人员’当着特嫌,内心的苦楚不知该向谁诉说?他不棑除过去陷害他而现在又诬告他的是同一个人。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如此心狠手辣对他总是锲而不舍?他到底为了什么?不得而知。俗话说:‘一旦被蛇咬,见了绳索都害怕。’虽然中国大陆近在尺尺,但林大江从此再也不敢踏进中国大陆一步。 

    林大江原来和兰姐一直有书信往来,他也常托人带些衣物,食品等由广州寄给她们。印象最深的是他托带的日本小半导体收音机抽税极重。兰姐来信还把他说了一通,说太破费了。在文革最炽热,最疯狂时,林大江和兰姐的联系中断了,从此杳无音讯。他曾做过一个梦,梦见兰姐,婆婆和娃子脸无表情和他招手徐徐而去。他喊,他追,但她们在隐隐中消失了。虽然是个梦,但这梦境却深深钉死在他脑海中。

    峥嵘岁月悠悠离去,茫茫往事挥之不去。二十多年过去了,林大江事业有成但依旧孑然一身。大陆的改革开放使笼罩神州大地的阴霾消散了,但他总有岁月迢遥风霜的感觉。往年,往事袭上心头使他毅然决然要解开多年纠缠着的两个心结。一是他被诬告和陷害,他要还我清白。二是他要寻觅兰姐,那怕走到天涯海角。

   林大江和合作了二十多年的台湾合作伙伴再次踏进罗湖桥。他们决定在中国大陆的东莞投资设新厂以配合蒸蒸日上的业务。林大江极希望‘有关人员’能‘拜访’他。他将利用这个机会证明自已是无辜的,是清白的,是受害者。他并且可以指证是谁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害他。台湾的伙伴也乐意为他作证。二十多年来,他们自始至终是生意上的伙伴,从未牵涉过任何政治问题。但‘有关人员’始终未出现。之后,林大江只身从老家到北京,一路上高调地住酒店,探亲访友,‘有关人员’依旧没有出现过。从此,他卸下了二十多年来的重负而释然。

   林大江来到S县。时过境迁,县城己变了样。县里有了一条像样的马路,路两旁有商店,饭馆,宾馆等,而县委办公楼最为主目,在这条街上鹤立鸡群。当然,这山区远远不能和珠江三角洲相比。如果要比的话,只能说还很落后。他到赵庄,到处都是半新旧的土房子,他好像陷进八阵图。他听到学生的喧嚷声从远处传来,他想,那一定是村小学了。周小红可能还在村小学任教。不出所料,学生们引来了她。她惊讶一声叫:“林老师,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的?”周小红己是四十来岁的妇人了,她是村小学校长。 
    
   周小红说:“您走了以后不久便是文革,真是不堪回首呀。在全国处于最疯狂的‘红色风暴’时,二赖子纠集了一批流氓,地痞组织什么造反派。他们一伙血洗附近几个村庄,特别是对成份不好的人一个都不放过。”周小红戚戚然又说:“王老师被活活打死,伍老师被打残废了,没多久黯然去世。就连陈队长也被扣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七斗八斗,耳朵给打聋了,腰也散了。他前几年去世了。二赖子一伙到处抢掠,无恶不作。但是,他们也只快活了一年多,统统被枪毙了。”

    林大江急问:“兰姐一家在那里?现在怎样?”

    周小红一脸凄怆,哽咽说:“二赖子恨死兰姐。他说,富裕中农的兰姐看不起三代贫农的他是阶级报复,是剥削阶级要翻天。还说,兰姐和香港特务林XX是一对见不得光的黑姘头,在政治上和经济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把兰姐的小半导体收音机说成是特务用的发报机。在寒风凛冽的某天冬夜里,他们一伙人,一把火把兰姐一家三口活生生葬身于火海之中。他们不让村里人救火,一场浩劫呀!”周小红泣不成声又说:“过了几天,陈队长叫几位村民偷偷把己烧成灰烬的尸骨在原地葬了。”

    林大江听到这晚来的噩耗,肝裂肠断,揪心揪肺,悲恸不己。没料到,二十多年前和兰姐的一别竟是永别。他怆然泪下思忖着,如果他在的话,二赖子绝不敢放火,因为他曾经怕他手中的扁担,兰姐一家三口可逃过这一劫。但他突兀又一思忖,如果他在的话,他极可能也同王老师一样将活活被打死,因为他曾经是个劳改犯。

    周小红带林大江来到长满野草,断瓦颓垣还残留着火烧痕迹的一块空地。她说:“这里就是兰姐房子的所在地,兰姐一家三口就葬在那槐树旁。”

   林大江触景生情,双手合十,泪水滂沱。他闭目默默祷念:兰姐呀,在我最空虚,最孤独,最茫茫之际,你给我勇气和帮助,给我快乐和温馨。我说过,我一定会回来探望你的,现在我来了。你也说过,你将永远等我,可是现在你在那里?我来晚了,晚了,但我是身不由已呀!现在,我们阴阳相隔,我再也看不到你那妩媚的脸容,再也听不到你那沁我肺腑的言语,再也拥搂不了你那温暖又温馨的身躯,……。安息吧,我亲爱的兰姐,我将永远怀念你。如果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托个梦吧,我渴望和你在梦中相会。但愿你和婆婆,娃子在另个世界里生活的更如意,更快乐。

    林大江来到周小红家。乍一看,她的房子很像兰姐的房子。他恍恍惚惚感到时光倒流了二十几年。一幕幕的往事不断重现在他眼前。那间厢房好像是他曾睡过的房,而铺了草席的炕好像是他曾躺过的炕。他喜欢坐在炕缘看书而兰姐就坐在他身旁做针活。周小红的小儿子活蹦乱跳就像娃子一样。记得,娃子曾出其不意闯进房,然后光着屁股掉头就跑。他活蹦乱跳对婆婆又嚷又叫:“亲嘴了!亲嘴了!”整的兰姐和林大江极之尴尬。往事如烟,旖旎的一首动听曲子唱完了,永远唱完了,令人不胜欷歔而悲切。

   “林先生,为什么不来我们县投资设厂呢?我们很希望外资来投资,这样才能改变我们贫穷落后的经济。”周小红的丈夫王国民说。

    王国民是县委主管文教的干部。

   “不是我们不愿意在你们这里投资而是你们县目前还不具备条件。”林大江盎然又说:“虽然目前我们暂时不会来投资,但我很乐意在我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为县,特别是赵庄作点贡献,例如‘希望工程’。赵庄和我毕竟有说不清的感情。”

  “好啊,好啊!”周小红杏眼圆睁:“林老师,有你支持‘希望工程’,我就不会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小周,你希望我为村小学做点什么呢?”

    周小红眼神一亮,精神一振,心头一竖,掠出丝丝的笑容:“我们需要添加和修补桌椅,有的学生上课都没坐的。课室要修缮,如果下大雨,刮大风真有倒塌的危险。你看见了,我们依旧多么穷,学生穿的多破烂。不少学生因为买不起书本而辍学。”

  “还有什么呢?”

  “多着呢!暂时就这些。”

   “需要多少钱?”

   周小红伸出食指和中指在林大江面前羞羞涩涩地不断划弧线。

   “两百万?”周小红惊讶地摇摇头。

  “二十万?”她笑盈盈摇摇头。

  “两万?”她嫣然一笑,点点头。

  “两万元能做得什么?”林大江脸对王国民又说:“你是主管县文教的,请转告县领导,我非常乐意捐献一百万元给县希望工程,其中十万元给赵庄村小学。你看怎样?”

   王国民和周小红高兴的跳出了格,喜不自禁。王国民说:“明天我向邢书记汇报,然后再讨论细节。”

    林大江一愣,邢书记?他是不是过去初到S县时见到的邢科长?但他和邢科长仅一面之缘,又不知他叫什么名。他又一想,此地姓邢的多的很,不会那么巧吧,所以也就不在意了。

    翌日上午,林大江跟王国民和周小红来到县委办公大楼。他忆起,二十多年前初到S县报到时,县委办公的地方是在一个很破旧的平房里。他是带着战战兢兢,惴惴不安的心情来到人事科的。现在,他是带着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心情跨进县委办公大楼。只见瘦高个子,一头银发并微秃的邢书记和其他县委干部早己在会议室等着。林大江看邢书记的模样就感到他不是二十几年前的邢科长。没等他进一步思索,邢书记却哈哈大笑并他拉他的手说:“林先生,没想到二十多年后我们又见面了。”林大江懵懵,原来一脸历尽沧桑的邢书记就是二十几年前文质彬彬的邢科长。“虽然我们只见过一面,但我对你的印象可深刻呐。当时你是个学生娃娃嘛。”邢书记话音转缓,幽思又说:“过去,你受委屈了,受到不公平对待,受到迫害,我们向你表示歉意。”邢书记不胜感叹:“过去,我就不认为你是反革命分子。你有错误,但错误被夸大了。你十八岁离开父母,放弃安逸的生活回国念书,决心参加祖国建设,就这点己说明你是一位爱国的归侨学生。现在,你不计过去的嫌恶,对我们县,对赵庄依旧怀着深厚的感情,在‘希望工程’又作出贡献,就这点也说明了你是一位爱国的实业家。”

    邢书记的话获得了与会者的热烈掌声。林大江更是热泪盈眶,二十几年来的冤屈终于昭雪了。

   “像赵庄的村小学,全县有几间?”林大江问王国民。

   “大约有五十几间。”

   林大江心中一愣,岂不是每间小学仅能分摊不到两万元?这能做得什么?他毅然说:“我决定再多捐献一百万,共两百万。另外,我的台湾合作伙伴一再叮嘱我,在‘希望工程’我捐献多少,他也捐献多少。所以,现在我们两人将捐献合共四百万。” 整个会议室雷声震动,沸沸腾腾。林大江又说:“我有个要求和希望。所捐献的款项只能用在‘希望工程’,绝不能挪用到其他地方。我建议邢书记全权掌握,而王国民先生具体负责,任何人不得插手。另外,每年要给我们一个报表。”整个会议室雀跃不遗。

   “林先生的捐献对我们来说恍若久旱逢甘露。我再次向林先生表示崇高的敬意和衷心的感谢。我们不会让林先生失望的。但是,要彻底改变我们的贫穷面貌,还得靠我们自已。我希望林先生以后来我们这里投资。虽然我们地处山区,但我们这里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只有改革开放,引进外资,我们才能奔向小康。”邢书记说。

   林大江点点头,与会者再次爆出热烈的掌声。

   县委宴请林大江。酒至半酣。

   “不瞒你说,二十多年前,你来到我们县时,我们县领导都搞不清楚华侨和归侨。他们以为华侨是外国人。”邢书记的话引的哄堂大笑。“这也难怪,当时县委干部都是地方干部,文化程度都不高。”邢书记侃侃又说:“我中学没毕业就参加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当时,我有几位战友是来自东南亚各国的归侨。有来自泰国,马来亚,新加坡,菲律宾,印尼等国。所以我对归侨还是了解的。”邢书记望望林大江:“当时全县就你一人是归侨,没有第二人。县委责我全权处理你的问题。唉,整你的材料整整有一大摞呀,连当时的‘右派’分子的材料也没那样多。材料中没有物证也没有旁证更没有人证,只是一个人写的揭发材料。当时我就很怀疑这材料的可靠性。可是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我不能全信,但又不能不信呀!我很不明,为什么你们学校竟会定性你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反对毛主席的反革命分子。这定性当然是不算数的,因为执法部门并没给你扣上反革命分子的帽子。你分配到我们县时,执法部门只批示要监督使用。事实是县委根本没执行,认为不必要,相反,我指示赵庄的干部要关心你的生活。”邢科长沉思了片刻,又说:“我忆起你离开以后,有‘有关单位’的人来了解你的情况。我们只说了一句话:‘林大江在赵庄任小学教师的表现良好’。”

   “我现在己知道陷害我的人是谁。他是我们班的一位同学,他是班干部。他为了入党和升大学,不择手段整了不少同学以搏取校领导的信任,其中,我是被他整的最重的一个。直到我到香港以后,这人仍旧向‘有关单位’诬告我是台湾特务。这人曾扬言,学成后要回到侨居地打游击,搞革命,但现在却流落在香港。他穷困潦倒,没有朋友,沦为到处招摇撞骗的赌徒。”

    宴客是在喜笑颜开,热烈气氛中进行。

    王国民和邢书记嘀咕了一会。邢书记脸色一沉,压低双眉,愕然问:“林先生,你在赵庄有位情人?她们一家三口在文革时枉死于火海之中?”

    林大江低头,缄默不语,片刻,怅然说:“是我的妻子,是没有经过合法登记的真正妻子。”

    宴客忽地鸦雀无声,一片寂静,人人低头沉默。

   “我的老命在解放战争,朝鲜战争中没有被敌人的子弹打穿,大炮轰掉,却在和平时期差点被红卫兵的皮鞭和铁拳干掉,这是多大的讽刺呀!我大胆地告诉你们,我这条老命是捡回来的,是白赚回来的。往事不堪回首啊!”邢书记感慨而沉痛地说。

    林大江准备离开S县回香港了,他再次来到赵庄。村民们在周小红的带领下,把兰姐房子旧址彻底清理了并且把兰姐一家三口人的墓地修整好了。按林大江的意思墓地设了个墓碑并刻上‘夫 林大江 立’等字。根据当地的习俗,林大江和村里人进行了隆重的拜祭仪式。
  
   “安息吧,兰姐,我的爱妻。我要走了,我会常回来看望你的。愿你和婆婆,娃子在另个世界里,生活如意。”

    (编者按:有份量的小说!真实重现了一个时代给人们生命、灵魂带来的重创!虽然茫茫的路途容易让人迷失方向,回首观望却能让人惊醒。)
(责任编辑:世外梅园文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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