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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最初连我自己都不大信。在动物进化史上，虎曾沦于这等田地：个头庞大，但本领太少；力气傻大，但胆儿太小，所以那时的虎总是以被同情者的形象出现。 那时，两只不计后果的虎凑一块才敢低着嗓门儿和一只山羊吵上一架。狗受了狼的欺，就拿虎出气，动辄罚虎王写3000字的检讨，还一式三份，态度要老实，不得由秘书代笔。兔窝里都清一色虎皮地毯，而且是虎自己杀自己剥自己铺的，还得声明是心甘情愿的。农民伯伯随手牵头虎来耕田耙地，尽管虎的力气不比牛大，可虎比牛老实多了。有小孩胆小怕猫，就唤只虎来乖乖地骑着玩。“虎口拔牙”的游戏孩子们早玩腻了，而且丝毫不能用来说明勇气和胆识。 动物界召开全会，虎王被排在最善良的松鼠后面。松鼠嫌虎王口臭叫他远点、远点、再远点，结果虎王被挤到了会场外老槐树下的一块断砖上。 会议组织者签到点名把虎王给忘了，那是常事。尽管如此，每有会议，虎王总是早早地守在后门口，尽管常常最终被挤出会场。如果会议组织者偶而奇迹般地记起虎的存在而点上一次名，虎王会受宠若惊一个星期，还要不下十次地涨红了脸向众虎宣讲：“这说明、这说明我虎地位正发生从量到质的变化!” 森林里一年一度俏皮话大奖赛。 鸡说：“胆小如虎!” 鼠说：“虎目寸光!” 兔说：“嗯……老虎的尾巴长也白长了!” 大家一起跺着脚说：“老虎──你的名字叫弱者!” 主持者宣布：“下个节目──流眼泪!” 虎王的得力臂膀，虎界国事总理──年迈的虎博士( 因其不爱听官称爱听人叫他博士，所以我们只能投其所好)颤微微地向虎王行叩礼， 端坐在宝座上的虎王连忙扶起博士，饱含真情地说：“爱卿免礼!”继而对众虎臣虎将宣布：“从今往后，众爱卿进宫进殿商量大事就不再讲这些大礼了，可以直进直出，非常时期顾不了太多喽!”虎王悲愤地摇了摇头。 博士扶了扶眼镜，用一种寒风中般的声音呈报第101 次全球虎民普查结果：“启禀大王，根据划区普查层层上报统计得知现有虎民13035只，挤出虚报、 多报之水份，实有虎民175只半!有只母虎正待产仔，可她说作虎太下贱，正犹豫该不该让小虎仔降生，而且目前虎类退化，一胎最多能分娩成活一只，所以算作半只……观我虎民发展，其趋势是：今天不比昨天强，但一定比明天强……”博士的话比他身上的毛可多多啦。 虎王只觉鼻子里似有虫子爬动，心里酸得能产出一缸好醋来，他强忍着没让泪淌出眶，他记起博士说过一句什么“不轻弹”的。 虎王恨透了达尔文：“是他下令优胜劣汰的，势利小人、弱肉强食、欺软怕硬、丧尽天良、毫无虎道主义……” 他召集文臣武将议事：如何才能使虎免遭绝种之祸并抓住时机迅速繁盛起来创建美好之明天。 “多吃祖传大力丸、蜂王浆、人参汤……”说这话的是卫生大臣，他家祖祖辈辈开药铺。 “多向外派出留学生。”外交大臣两眼泛蓝，浑身卷毛，让人总想打听他外公的国籍。 “提高知识分子待遇，重视教育!”教育大臣破衣褴衫， 肩头 落满了头屑和断发，一块贴过虎腿的胶布贴住了断开的眼镜腿。 “引进良种，提高虎口素质……”“传授内外气功东西腿术南北拳法……”“发展卜算法术业……” 文臣说，武将说，文臣武将抢着说。大家千方百计的提议， 然后绞尽脑汁彼此断然否决。 待大家确实吵成一锅粘粥了，博士才出来一锤定音，他干咳一声，一锅粥即刻安静，似断了电的杜比环绕声音响。 博士推了推眼镜，说：“人类常说‘如虎添翼’，那意思是说，如果虎添上翅膀，就连人也会畏惧八分──大家还不知道吧，人可是会制造工具会使用工具的高级动物啊，由此可见，要想我虎类免遭灭绝之灾并迅速崛起，唯一行之有效的措施是呈书上帝请他给每虎添上一对翅膀。” 众文臣武将连连附和：“博士高招，果然高招!” 一高中毕业刚任微职的七品小虎怯生生的举手，在征得博士允许后才站起来涨红了脸说：“陛下、博士、诸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书上说的‘如虎添翼’的‘如’字不是‘如果’的意思……” 虎王瞥了眼博士的脸，转而对小虎厉声喝道：“大胆!乳臭小儿你知道什么?博士能有错吗?──这事就这么定了!” 众臣将连声唱和：“──就这么定了!” 当晚月明星稀，虎博士踱进七品小虎的洞穴，关心过家中老小后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你的勇气老夫佩服，然而，如虎添翼其真意老夫果真不知么?” 七品小虎顿时楞住了。 博士代表虎界向上帝递交了一封充满感叹号的恳请书。 上帝读得泪如泉涌，忘了有手巾，习惯地撩起龙袖擦罢泪，当即提笔批复：“转有关部门从速研究办理!”插上三根鸡毛。 博士万万没想到这无中生有之事办起来会易如反掌，顿感上天堂确实比下地狱强，尽管他从未下过地狱。 博士怀揣请求书和上帝的批复去找对口的天堂神府衙门A厅， 厅长捧读上帝手迹，摸出放大镜验明真假，二话没说， 签批：“原则上同意。转有关部门速速速办理!”画上三个圈，那圈划得圆极了， 圆得你想伸手去转转。 先，A处…… 再，A科…… 后，A办公室。一圆腹神官正翻报品茶，隐约见门口有动静， 便用一种滤尽了情感的声音道：“主任不在，下午来。”博士还以为神官是在念报纸上的一句话呢。 下午来，主任不在，那位神官也不在。第二天来仍不在。 第三天，一位打开水的小鬼偷偷告诉博士"主任到日内瓦开会去了"。 一个月后再来，博士从小鬼那里得知“主任刚从日内瓦回来，就是肚皮最圆的那个”。博士瞅一眼主任那圆得像天文台顶的肚子颇觉眼熟，突然想起来，这不就是第一天来找时说“主任不在下午再来”的那神么? 简直太……这里不是虎生气的地方，所以博士也就压根儿没气，要换了在虎国不说杀它丫挺的，起码也得……哼哼! 办公室主任看过批示，仍用那宇宙般客观的声音说：“差一道手续。” “差什么手续，劳您明示!”博士满脸堆笑，那笑似乎稍一碰就会滋滋抖落。 办公室主任转而对众神鬼讲日内瓦见闻：“……日内瓦的风光那叫一个绝……”主任的声音一下变得热情洋溢，极富感染力，像块饱蘸日内瓦阳光的海绵。 博士在墙角苦等了3个多小时。 办公室主任摇头晃脑中无意瞥见了博士，像在日内瓦海鲜汤里发现了一只苍蝇，主任吃惊而愤怒地喝问：“你是──干什么的?” 博士赶忙再次把相关文本逞上去，主任只瞥了一眼就重又操起那种纯客观的声音念道：“差局级的。” 一切从头再来。A局。A处。A科。A办公室。 两星期后，博士的两条腿瘸得更厉害了。 再次把那捆文件批复放到主任面前时，主任一只眼疾恶如仇地喷着文件，一只眼铁锹似的挖着博士，意味深长地问：“就只有这?没──别的啦?” 博士连忙点头又哈腰：“只有这、只有这!”心想：这就不少啦! 主任关上了感情的阀门，重操机器人特有的那种金属音：“东西扔这，回去，明年今天来听答复。” “啊?明年的今天?明年的今天恐怕连最后一只虎都被人泡了虎骨酒!” “被人泡了，我──也喝不上!无稽之谈!”主任吐出一个个烟圈，构成奥运会的标志。 博士垂头丧气地回到虎间，众虎闻听天堂经历一个个绝望至极，摇头不已，叹气声奏成一首哀乐，被一个叫莫扎特的署了名。 有远见的虎已在购置花圈了。 “启禀大王，”一位曾在人间动物园里关过几年的虎开口了，夹杂着半生不熟的人腔人调，听了准得消化不良症，“我在人间工作时，常听人侃，‘无稽之谈’的‘稽’是指‘鸡鸭’的‘鸡’，见‘鸡’就可行事，那是要礼啊。” 博士连连摇头：“打死我也不信，那么博古通今知书达理的人会有此等见不得人的作为?分明是尔等杜撰诬人清白!” 虎王慌不择路：“爱卿，不妨试上一试，天上有奇迹啊!” 虎中勇士喝酒壮过胆后偷了几只打瞌睡的小鸡。 “禀大王，几只小鸡恐怕没太大的说服力。现在时兴土特产，虎骨酒可算是我虎最地道的土特产了。”动物园里呆过的那位“人事通”又开腔了。 为拯救虎类于生死存亡之秋，一只从来就被认为品德低劣的虎自告奋勇献身取骨。 虎王甚为感动，当即册封他为贵族，并保证其妻儿老小亲朋好友一并享受烈士家属和贵族待遇。一夜间，烈士的家属亲友增加了21.7倍。 虎王亲自为烈士树花岗岩纪念碑并提写碑文。碑文中出现了10多个错别字，许多虎都看出来了，可谁也没敢吭声，只是一叠声地呼“墨宝”称“经典”赞“杰作”。 博士说那叫通假字。 教育大臣负责收集烈士自小的日记、书信、作文等一切纸张文字( 包括吸墨水擦过笔的纸)，寻找闪光点。 宣传大臣负责让闪光点大放光芒。 临动刀前，虎王问烈士有何交待。烈士攥着陛下的手泪雨滂沱：“小的多谢陛下的大恩大德!小的只做了该做的，陛下给小的这样的待遇，小的死两次都划得来!小的只有一个事求您：我死了，您要保证我老婆千万不得改嫁!” 虎王连连点头：“好女不嫁二夫，理所当然、理所当然!” 众虎丈夫一致响应并要求即刻将此纳入法律条文，万世不易。 一个无星无月宜于偷盗的夜晚，博士率随从抱着嫩鸡和正宗虎骨酒，满怀信心地敲开了天堂神府衙门主任的家门。战战兢兢进得客厅，博士忽然发现不对──主人不是那个有着溜圆肚皮的主任，而是第七副主任。原来主任已于两天前搬入刚竣工的主任别墅，这套旧别墅轮给了第七副主任。 博士想退出来，但来不及了。第七副主任一见嫩鸡和虎骨酒，脸上顿时怒中含笑：“哎，我可要批评你们的哟，这搞的什么名堂啊，来汇报工作也用不着这些啊，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哟! ”副主任的眼神蝴蝶似的往虎骨酒上飞采：这次再不会是假冒伪劣虎骨酒吧!突然想起什么，副主任态度和蔼地问：“深更半夜来找我， 你们一定有什么事吧?” “没什么、没什么，随便来坐坐，沟通沟通联络联络!”博士吩咐随从放下礼物，心中却暗暗叫苦，想这鸡这酒算是白送了，连主任都没能办成的事，一个第七副主任能奈何? “哎，一个星期前，我在卫生间看见个报告，叫什么‘如虎添翼’的，不知与你们有没有什么关系哟?” 报告进了卫生间?博士顿觉天旋地转，面失虎色：“不瞒大人， 今天正是为此事而来!”于是，博士以一种慷慨悲愤的语调把虎目前处境以及如何向上帝打报告、如何逐级跑审批的事一气讲来，直讲得第七副主任两眼含泪拍案而起：“官僚作风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了!这事我给你办定了!” “可是您手头既没报告也没各级领导的批复……” “要什么鸟报告球批复!我有机动权!”第七副主任说话间随手从地上抓了张废纸，弹弹灰尘，翻过来在背面写了几个谁也认不明白的字，加盖一枚黑色圆章，然后扔进火炉，对博士说：“回去吧，成了。” “成了?” “成了!” 博士强作笑脸退出天堂官邸，一出来便仰天痛哭：“陛下啊，我对不起您，我把添翼之事办砸啦……” 众随从不解：“办砸了?领导不是答应‘这就成了’么?” 博士伤心得像条摘了半个月的老苦瓜：“尔等岂知!我等是上了贪官之当， 添翼之事连堂堂主任都办不了，一个第七副主任能奈何?分明是骗我酒与鸡， 可怜我众烈士勇士……” 三天过去了，正如博士所料，添翼之事毫无动静。众虎深信是上当受骗了。怪谁呢，是我等自己送上门去受宰割的!可怜老夫我力不从心，真该退居二线了!博士深深自责，明显又瘦了一圈。 三天中，虎减少了12只，其中病死1只，老死1只，意外死亡1只，被狼害死2只，被狐狸“借”去1只，不堪其它动物凌辱自杀3只，中人圈套2只，失踪1只。虎国开始大规模筹备棺木、花圈，料理后事。 第四天凌晨零时零分零秒，众虎开始焦躁不安。 天放亮众虎起床后都觉得浑身不对劲，扭头一看，哇，背上一对大翅膀。那翅膀神奇瑰丽，伸缩自如，缩起来，双翼折成两块铠甲护于两肋，像两轮太阳金灿灿艳丽耀眼，同时又坚韧无比足于抵挡猎人的铅弹；伸展开铺成一道长达丈余的流线型平面，遮天蔽日，威不可挡；扇动起来，双翼似两柄利剑在空中刺劈开来，像两道金光闪电从空中掠过……， 虎王第一个展翅飞上云端，一串畅笑响遏行云。 星期一，狗准备再来给老虎上堂政治课混顿酒肉，谁料虎一声扬眉吐气的怒吼，震得狗两耳淌血连叫三声爷爷，又一耳光扇得狗死去活不来。 狼本想再来拖只虎回去涮顿虎肉，只见虎一跃千丈，在空中连翻两个筋斗然后如神兵天降,狼吓缩成一团，周围的动物都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尿臊味。 虎一爪子就把狼皮扒下来,骂道:“你这披着狼皮的──狼!” 兔子原想再弄两张虎皮去做擦脚布，眼见着虎尾悠然一卷就把一棵千年巨松当头劈成两半，吓得说起了胡话。虎拎起兔尾巴轻轻一抛，兔被挂在树梢。虎准备晒份兔肉干，哄小虎崽上学用。 只有狡猾的狐狸玩着狐假虎威的千古绝技还能时不时地来和虎中大臣摔摔扑克搓搓麻将，混顿四菜一汤的工作餐。但狐狸也得时时瞪圆了眼睛提防那血盆大口，怕他们“虎虎生气”。 虎下不了水，所以有了“虎口鱼生”一说。但虎派他的堂弟──猫守在岸上，专吃那偷生之鱼。 至于耗子，虎瞪了眼狗：“你给我临时拿拿!” 此起彼伏。虎一夜之间翻身坐掌天下，百兽便沦于水深火热之中。 虎王府内整日川流不息，尽是前来进贡的飞禽走兽。虎王态度和蔼语调诙谐地说：“有些事情可以开展竞赛嘛，比如进贡，啊，哈哈!” 虎民的伙食原则上是这样调配的：星期一公猴头，星期二母燕窝，星期三长酒窝的熊掌，星期四双眼皮的鱼翅，星期五会识字的凤爪，星期六会两门外语的龙心，星期天会餐：早上星星汤，中午太阳十八拼，晚上月亮花蛋加爱情甜点。每天零吃水果10个，那水果必须一半是苹果一半是雪梨，内层是香蕉外层是葡萄，苹果那半要吃出雪梨味儿，雪梨那半要吃出香蕉味儿，香蕉中要吃出葡萄味儿，葡萄中要吃出苹果味儿。另外，那水果必须天生不带把儿。隔三岔五的还绑俩人来煎炒炖炸换换味口。 但虎从来不吃人心，他们嫌那东西太黑，将它扔进垃圾堆。 苍蝇说：味道好极了! 从来都不甘示弱的人类，同虎作了不懈的斗争，但除武松等极个别外，其他均作了虎的下酒猛菜。 于是， 一向又颇识时务的人送来了空调电话电视机音响冰箱VCD，还抬来一块金匾，上书“百兽之王”。 不过善玩文字游戏的人类在辞典中用黑体字特别加注：“人是高级动物。” 春节一大早，人类送来了明信片：“发扬虎道主义精神!愿虎王陛下健康、 千岁、千千岁!”──不过咱人类过去可比你强! 虎每天给人类电视台打电话点播武打凶杀枪战片，还弄些脱衣舞的录相带强迫电视台播放。不久，又用舌头和牙齿“说服”人类把《武松打虎》的小说和影视片焚掉把作者坑掉，并着手拍摄250集电视连续剧《虎打武松》。 虎王爱透了达尔文：“是他下令劣汰优胜的。真他妈雄才大略、能掐会算、特异功能、说话算数、口若悬河、一言九鼎……”虎王一气说了一大串，他不信就没一个词用得惊世骇俗。 为了迅速增加虎民数，虎软硬兼施让联合国一位叫什么森的诺 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研制出神速生育丸，规定虎仔出世第二天开始一日三顿和饭里吃，出生后一周开始接受早恋早婚早育多子多孙多福教育，并拔巨款筹划“克隆”虎的研究。 一年后，平均每只成年母虎年产仔1.2窝，每窝平均8.75只。 有只小母虎还没断奶，已明显有了做妈妈的迹象。 电脑显示第185次虎口普查的结果：751571只。 虎王额头上的那个“王”字愈发流光溢彩，威风照人。从此，“王”作为中国的三大国姓之一泛滥起来。 博士开始着手增加税收以扩建前殿后宫、众虎臣虎将的官邸别墅、高干子弟及八姑六婆三姨太的公寓。 公共设施得以大规模兴建：立交桥210座、影剧院45家、酒吧65家、桑那浴 78家、美容美发厅(廊)245家、洗脚城38座、溜冰场46家、赌场25家、 拳击击剑演武馆51家。 虎国还新建了动物园，园中有个特别招客的去处，内有黄白黑棕各色男女各5人关在铁笼里作为特种动物展出。笼外挂一告示牌：“只宜远观不可近身，以防不测，因为人心隔肚皮，且颇善笑里藏刀! ”那位曾在人间动物园笼子里呆过的虎名正言顺的作了动物园园长。 一日，虎王正在后宫与众美食家论酒。 博士突然推门闯入：“报告陛下……” 陛下惊得不轻：“博士，你晓得我向来反对特殊化，过去说进宫免报那时非常时期，现在太平盛世你要带头讲规矩，‘君臣父子焉能无序，前殿后宫岂能无礼’这话是你说的吧……”陛下的脸色很深，深得博士一旦摔下去就别想再爬起来。 “小臣知罪!小臣该死、该死!”博士扑通跪下，连磕9个响头， 直磕得额头挂起殷红的锦缎，“启禀陛下，77.77%的虎民有厕所不上，大街上随地大小便，环境问题越来越严重，急等整治!” “知道啦!你研究研究，去整吧。”虎王不耐烦地冲博士摆了摆手， 转而精神饱满地对众美食家道：“瞧我，‘一口闷’!”抓起金盅一饮而尽。 又一日，虎王正主持龟兔重新赛跑。 博士叩奏：“启禀陛下，过去虎落平川被犬欺，我虎出于生存危机发奋读书，现如今他们好逸恶学不再识字，88.88%的虎民在领工资福利时签不了名字全靠按手印，教育得兴办!” “什么叫好逸恶学?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看那只是少数虎的问题， 不要夸大其辞危言耸听嘛! 教育确实要兴办的话，你研究研究，去兴吧。”虎王亲了一下乌龟好奇的绿眼睛。 再一日，虎王正与众宦官观看马术表演“驯人”。 博士跪禀：“启奏我王，我虎民人人贪吃巧克力，99.99%的虎牙齿有病，牙齿是健康的标志和保证，我建议在糖厂对面建一家牙科医院。” “啊……这说明我虎民的生活水平确实有了质的变化嘛，是好事嘛，你研究研究，去建吧。”虎王柔柔地抚弄着“虎妖”如梦的酥胸。 某日，一张阔大无比的龙床上，虎王正与众嫔妃玩一种新游戏，这种游戏的玩法，鉴于虎王陛下的身份不能对外透露。 博士跪奏：“启禀万岁，有虎利用职权殉私舞弊贪赃枉法!” “啊，知道啦……什么?殉私舞弊贪赃枉法?这还了得! 有法必依执法必严──给我杀!”虎王脸上杀气如火。 “陛下，理所当杀，只是那些违法妄为者皆是高官大臣和他们的子女亲友，都是战争年代困难时期出生入死立过汗马功劳的，有的还是皇亲国戚……” “哦?这个……告诉他们，叫他们下不为例就是了，如果下次再犯我非要他们写检讨不可!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们， 这说明他们的待遇还不够高嘛，如果他们想什么有什么你说他们还会贪还会占么?去， 把他们的工资待遇翻上一两番!想想那些战争年代、困难时期牺牲的功臣吧， 他们什么都没享受到，我们不该把他们该得的给他们的战友、同事、后代么? 另外这事你知我知到此为止，至于告状者，记入黑名单，去秘库领些小鞋让他穿穿，再有战事让他们先……”一新封贵妃早等不及了，用一个腥红的吻封住了虎王的口。 接下来的事情是这样的。两只早恋的雄虎为争夺一只长腿细腰大眼睛的母虎采取了大诗人普希金常用的手段──决斗。我不说您也可能会想到，两虎所在的两大家族都操起了刀枪。 他们的口号是：以力服虎! 虎王赶到北方从中调解：“可以坐下来谈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就要打要杀?君子动口不动手、和气生财、都是一家人自己兄弟、一笔能写几个‘虎’字……”虎王下令把当年定为虎类“和平年”。 可交战双方根本就没坐下来谈的意识，牙齿解决不了的问题舌头能解决? 他们不信。可谈判专家们急得直跺脚，没判谈他们就要失业，和平与战争都是这些谈判专家们所不愿看到的，他们只能在危机中风光，他们的幸福总是建立在边缘：战争的边缘，和平的边缘。 北方战事未了，南方传来消息：两虎因为喝酒划拳出错了手指失礼发生了醉打。酒醒后双方都后悔极了：昨晚我怎么没杀了他个兔崽子啊! 继而西方杀声又起，不久东方也耐不住了寂寞。 因为长期没有可供比试的对手，虎浑身本领无用武之地，憋得心里发霉，如今有机会在同类身上一试身手，大伙儿杀得甭提多淋漓尽致了。 人类不失时机地抢作电视现场直播，众厂家纷纷插播广告，电视台升电梯似的提高了广告插播费，并以公开招标的形式拍卖各广告时段，进而号召评选“标王”。某未能竞得标王的企业气极败坏 地质问电视台：“你们曝我们利用行业优势哄抬物价的光，你们这算啥?” 电视台赶忙把这家企业拉到没人处低声道：“嘘，我不说你眼睛瞎你不说我鼻子塌行不行?今年你的广告费我们只收半价行不行?真是的!” 当然，节目制作及主持人甭提多忙了，他们没时间吃饭没时间睡觉也没时间生病，人们都赞他们事业心强，他们也成天高唱“一切为了观众”，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深更半夜数那成捆成摞的钞票有多累有多兴奋。 虎王南来北往地奔波，折腾得焦头烂额，心里和眉头一样蹙着个死疙瘩。 如果曾经有过自己心爱的东西被打碎时的心情，您就能理解此时虎王的心里淌的是什么样的血。 泱泱虎国被肢解成七七四十九个小国，每国立一小王。当然，原则上，他们仍得服从大虎王的统一领导(从此虎王被称为大王，以别众小王)。但各小虎国争取独立自主的斗争一直没有停止过，人类以维护虎权为由，从资金、技术、武器装备以及舆论上不遗余力地对众小虎国的独立进行着或明或暗的支持，因为人类深谙化整为零分而食之的技巧。大王承认就是他爹娘老子亲生儿子一块死也不会这般伤心，但他强忍着泪。 博士推了推眼镜，说了句文言古语，用了一串《辞海》中都未必找得到的典故，笔者才疏学浅实在没法弄懂，也不知该如何记录。但不必遗憾，第二天各大报纸即以头版显要位置推出了众学者的文章。这些才高八斗的理论家天生善于领会、传达高层领导的意图，并设法让虎民们相信这些都是万世不变的经典绝理，他们还不懈地培养着虎民们的政治味口，使他们一见不同的思想就反胃就作呕就喊杀。他们的文章说：“树大分丫虎大分家”、“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大锅饭这东西，偶而吃吃逢年过节热闹热闹还行”…… 确切些说，分家后安宁了654天，恨仇的余灰重又燃起了战争的火焰。 北方，R国的一株垂死的芭蕉的一片枯黄的残叶的影子投到了 S国的国土上，S国以侵犯领空领土为由兴师问罪。 树长一张皮，虎争一口气，R与S磨刀霍霍。 大王及时赶到。大王想学博士用一个精采绝伦的比喻通俗易懂地一喻了之：“……比方说南方M国的猫吓着了N国的鱼、X国的兔子吃了Y国的草，你们这都太、太……” “太鸡毛蒜皮了。”博士推推眼镜及时补救。 “对，太鸡毛又蒜皮了。不要这样嘛，邻里要友好嘛……” N国的小虎王青筋学蛇跳：“什么?M国的馋猫吓着了我国的鱼?这可是大王亲口说的!今天吓唬明天可不动口了?欺负到老子名下来了!全国虎民为祖国而战!打──” Y国的小虎王也气粗拳痒：“啥?X国的兔崽子偷吃了俺国的草?今儿吃草明儿还不喝血?俺新置的刀剑正愁没处试呢，奶奶的，为尊严而战!杀──” 南方战火骤起。 北方两国本已被调解得心服只是口未服，打算退兵了事，忽听说南方诸国正为祖国、为尊严而战，两小虎王心头火势又汹涌起来：“他爷爷的，他们有祖国有尊严咱就没?给爷爷杀!” 差不多所有的虎都卷入了大战。除了大王和博士，还有两只虎尚未介入，一只经商，卖军火，只递刀不杀人；一只政治家，周游列国作和平游说，晚上推销《实用孙子兵法》和《一招夺命》。 两虎同时获得了当年的诺贝尔和平奖。 据说，两虎面目特像。 森林里满天飞舞着带血的虎翅。众虎拚折了翅膀就趴在地上用爪子撕打，断了爪子就用牙咬，掉了牙就躺在地上用眼睛瞪用唇舌骂。牺牲了还紧攥拳头保持着战斗的雄姿。 天空中回荡着雷鸣般的虎啸和呼天抢地的惨叫。虎尸满山遍野。 所有的食肉动物都不再为肚子劳作，新鲜的虎肉是主食。野猪为了还报前仇，改了吃素的天性，专吃虎肉。兔虽然也想雪洗前耻，无奈那虎肉实在咽不下喉，只好用虎骨做了马桶。 虎忙于内战无暇应对外界坐收渔利，为了节省体力对付强敌，连青蛙扇他们一耳光也不再理睬。 虎目睹着狼啃噬敌人的躯体甭提多开心了，看见鹰啄食战友的尸骨，心里虽悲但不伤更有几份快慰：谁让他军衔比我高半级的! 满世界都是吃不了剩下的虎肉，扔哪儿都污染环境。政府秘令科学家撰文：虎肉能治癌。 人们胡吃海塞了几顿，便发现了“科学”的奥妙。 虎骨酒没人喝，只好用来喂猪。可猪嫌味道太火，就只好用来浇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茁壮成长，一年开出两茬花。 大王一天三次召集文臣武将商议平乱对策。 文臣武将们本来都分属不同的阵营，是从战场上请来的，这会儿殿上大王面前虽都脸上堆笑相互拥抱着高唱最华丽的祝福，心里却在暗测对手心脏的位置，准备一出殿就先下手为强。 他们身体坐在了一块儿，心里却含仇带恨，所以议来议去越议越湖涂，有的把战争归咎于人类的挑拔离间；有的说起因于有刀剑而无试刀石；有的分析为虎口膨胀，而素质太低；略为一致些的意见是空气中二氧化碳含量过浓天气转暖情绪不佳。 博士一声不啃，绞尽脑汁的回溯亚里士多德、弗洛伊德、叔本华、尼采的著作，想从他们那里得到答案。 可这些伟大的思想家们也都喊着彼此的小名，用典雅的语言意味深长的互骂着。 大王心病与心脏病同在，血压与地位等高。陛下一日千里的衰老，像饱经风霜的茄子，满脸千山万壑的皱纹，皱纹里尽是星星点灯似的老年斑，额上的“王”字依稀难辨。 人说：含蓄。 那天春光明媚，莺歌燕舞，但大王无心赏景。大王、副王及博士正聚在殿上商讨国事。副王今天收敛了往日的骄横跋扈，显得格外谦卑客气。大王暗自高兴：副王到底是成熟了!副王是5年前就法定了的王位继承人，他原以为大王会在早些时候的酒色之溺或接下来的内忧外患中一命归西的，谁知那大王老而不死衰而不亡，副王急不可待，他在寻找时机。 此时，大王被一串烂葡萄似的咳嗽折腾得差点散架，博士在前面为大王擀胸气，副王绕到后面为大王捶背。副王意识到机会难得，他左手捶背右手突然拔剑刺向大王后心窝。 且说博士对副王的野心早有觉察，只是考虑到副王的威信和大王的固执他才没拿生命冒险去揭穿副王提醒大王，但他时时提防着副王的一举一动。此时，博士为大王抚胸，眼神余光却盯着副王，见副王手伸剑柄，当即一声断喝“吾王小心”并使出吃奶的劲猛推大王一把。副王的剑偏向大王左肋，博士奋不顾身扑上去护主，被副王一脚踢断了右腿，眼镜摔成了形态各异的九瓣。 众卫士从梦中醒来时，副王已展翅逃上了碧蓝的天空。 博士于剧痛之中恍然大悟:我虎本无翅啊，有翅才有了争战， 祸患起因于这该死的翅膀! 大王和博士相互搀扶着去拜见上帝，同去的还有一份厚礼。 上帝把礼物扔进地狱，骂：“当初要添翅膀的是你等，如今要销翅膀的也是你等!变化无常的东西!不知好歹的东西!”上帝玉手一挥， 虎的翅膀顿时化着青烟随风而逝，众虎一个个重重地摔在地上。 狗说：“这不是明目张胆模仿咱们抢屎吗?还讲不讲专利权著作权?” 连摔带吓，虎一个个都傻了。 人说：正好拍照。 战火突熄。 众小国一夜间自行解体，合并成唯一的虎国。 复国后的第二天清晨，博士在万丈绝壁上散步捡到一本天书， 厚厚的大本头却只写了一句话：世上灭亡的，要么是弱小者，被强大者灭亡；要么是强大者，自取灭亡。 博士把书揣进怀里，眼涩泪酸，一声长叹，凄楚哀惋，闻之寸断。 8月8日8时8分，全体虎民大会在一再延期后“如期”召开。 虎王歪靠在血迹斑斑的王位宝座上，力图雄姿端庄以示王威，无奈左肋骨折断，他永远只能是个有着鲜明倾向的王了。 博士步履艰难，他的右腿换成了金属假肢，稍有动作假肢便咯吱呻吟，一枚松了的螺帽脱落后滚入地板的裂缝。修理工左手拿启子右手持扳手赶上前去为博士换上一枚崭新的螺帽。临了，修理工习惯地用板手敲了敲这铜腿铁脚，声音轻脆得像黑人歌手的嗓子。 博士细心清点了三遍，然后向虎王跪报：“陛下，有一事微臣不知如何决断，一虎伤势过重尚剩半口气，医生说如果运气好的话最多能挨到两小时后虎口普查结果，不知此虎能否入册?” 歪躺在宝座上的虎王陛下，竭力想爬起来扶一把艰难跪叩的博士，但实在气力不足，陛下只好抬手示意，大喘着粗气说：“依惯例算半只吧!爱卿请起， 非常时期就免礼吧!” 于是，博士庄重地对包括一草一木的全世界发布：“我泱泱虎国现有虎民 175只半!” 虎王强打精神对众子民道：“众父老乡亲兄弟姐妹，”每逢绝境他总是这样称呼他的臣民，“我相信，有一天……我百兽之王一定会……” 陛下热泪涌出，怎么也说不下去了。顿时，虎国一片哀鸣。 不知何时，博士已孤伶伶地站在了远处的绝壁上。 博士缓缓地从怀里掏出那本天书，撒向空中，厚厚的书页顿时翻飞成万千的蝴蝶，在芬芳的阳光中起舞。 （ 审稿 ：盈盈一水间 ） (责任编辑：世外梅园文学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