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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铺车缓缓驶进县城汽车站，刘雨的心紧张了起来。这个地方熟悉而陌生。 已经两年没回家了，家乡的变化还是挺大的。 从外地到县城的长途客车有两种，一种是快班车，车上有空调，有电视，座位很干净，价钱也很贵。 另一种是卧铺车，是私人承包的，车子很烂，没空调，没电视，座位很脏，价钱是快班车的一半。 刘雨坐的就是卧铺车。 他承认自己很穷，坐不起快班车。 从车子后箱里把行李提下来，刘雨四处张望着。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碰见熟人。 当然，在县城他是没有什么熟人的，这一点他比较放心。 家在离县城十五公里远的地方，要坐一种微型面包车才能到。 当他招手示意一辆面包车停下来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他听到了一个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本能地转过头去，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在冲着他笑。 他本来想装作没听见的，但现在看来是不行了，这个人已经迎了上来。 “哟，兄弟，这么多年不见了，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你变了很多了！”这个人拍拍他肩膀道。 刘雨当然记得，这个人就是他初中时的同学李兵。 李兵的变化大得惊人。刘雨记得，初中时的李兵就像个“二流子”，整天拖着一双破拖鞋，身上的衣服好像一个月都没洗过一次，有些地方蹭出亮光来，头发乱蓬蓬地盖在脑壳顶上。 李兵的成绩也差得惊人。一般成绩单发下来的时候，从后面往前面找比较容易找到他的名字，从前面往后面找比较容易找到刘雨的名字，两个人各占一头，中间是其它学生的名字。 李兵爱旷课，爱迟到，爱早退，爱跟老师唱反调，反正在老师眼里他是一个极难驾驭的学生。 刘雨则相反，他成绩很好，也很听话，特别讨老师的欢心。 所以后来李兵读完初中就不读了，而刘雨则顺利地考上了高中，又考上了大学。 现在刘雨已经毕业两年了，算起来两个人已经九年没见过面了。 九年后的李兵已非当年的李兵，他现在身材高大了许多，脚上皮鞋铮亮，身上一身崭新的华伦天奴西服，特别是他的头发，齐刷刷地向后梳去，用摩丝定型着，显得特别地气派。 “听说你混得不错，在省城里混，我可就没得你这么风光了，只能窝在这个小地方。”李兵满脸带笑地道。 刘雨心里发慌，面有惭色道：“哪里，哪里，一般般罢了。” “怎么？刚从省城回来？要回家看望老爹老娘？”李兵没等刘雨说话，就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是啊，是啊。”刘雨道。 “你这人真是的，回家也不买点营养品给老人家，不过也不要紧，回家给点钱给老人家自己买也是一样的。怎么？还要叫小面包？不用了，老同学，我送你一程吧，你在这等着！”说罢，扭头就走。不一会，便见他开着一辆桑塔娜从停车场出来了。 刘雨知道，桑塔娜算不上豪华车，比不上奔驰和宝马，但在农村，能开这种车已经很不错了。 “上车吧！”李兵把车停在一边，帮刘雨打开了车门。 刘雨上了车之后，李兵一边开车，一边跟他侃了起来，他显然比以前健谈了许多。 “怎么样？老兄，在省城混，一年也挣个一二十万吧！”李兵道。 “哪里，哪里，哪有你老兄混得好，老兄你才是真正的发了，都开上小轿车了！”刘雨道。 “老兄你也买车了吧，不像我这辆破车，至少你也开个奥迪A4什么的吧！怎么不开回来亮亮相呢？是不是怕舍不得这点油钱啊？”李兵笑道。 “没有，没有。”刘雨说着，心里一阵刺痛。 刘雨毕业两年了，还在为工作的事头疼。他不断地找工作，又不断地失业。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在银行里存下一元钱。两年了，他仍然租住在市郊的一个小单间里面，生活上还时不时要靠亲戚朋友救济，哪有钱买车？ 他不怨别人，也不怨父母。父母在农村，供他上大学已经把家底都掏空了。他只怨专业不好。他的专业——历史学也确实让他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而且现在的大学生比懒汉身上的跳蚤还多，光他们这个专业一年的毕业生就有两百来号人，而且还是这么冷门的专业，找个工作又谈何容易？ 刘雨不想让李兵再谈自己，抢过话题道：“老兄你这几年都在家干了些什么，发了财了？” 李兵道：“也没什么，就是去广东打了两年工，赚了点钱，然后回来在镇上开了个食品加工厂，专门榨果汁做果脯什么的。有空你可以去看看的。咱县不是水果多吗？水果不好卖，榨成果汁，做成果脯之后却很好卖，也就小赚一笔而已！” 听了李兵的话，刘雨惭愧了起来。跟李兵相比，他现在还是个穷光蛋。六年前，他刚考上大学的时候，可以说是村里最风光的人物之一，可现在……他不敢想下去了。 车子很快开到村子里了，刘雨说要下车了，跟李兵又寒喧了几句，叫他到家里“坐坐”，李兵说：“不了，厂子里还有事，下次吧！”说罢开着车一溜烟走了。 刘雨回到家之后，除了非常必要，便躲在家里不轻易出去了。因为他真的很不愿意别人知道这个曾经很风光的大学生在外面找不到工作又回来了。 但他回家的消息很快便被邻居何婶知道了。 都说何婶的鼻子比狗还灵，诺大一个村子，有什么人进村，有什么人出村，他都是第一个知道的。 平时村里的鸡零狗碎的事情也是她知道的最先，什么哪家媳妇在外偷汉子啦，哪个男人跟别家女人通奸啦，她都知道。村里的年轻人都说要不是她文化水平低的话，足可以顶得十个中央电视台的记者。 何婶有个女儿叫秋琳，跟刘雨一块儿读书，刘雨考上大学的时候，秋琳就考上了中专。村里人都说何婶的女儿没有刘老汉（刘雨的爹）的儿子那么有出息。这话把何婶的鼻子都气歪了，几年过去了仍然耿耿于怀。 后来秋琳中专毕业后便到深圳打工去了。据说每个月都能寄些钱回家里来。而刘婶女嗅探到刘雨毕业后找不到工作的消息，便以为抓住了刘老汉父子的机会，立刻“杀”到了刘家来。 何婶看见刘雨，远远地便叫了起来：“哟，大学生回来了，发了没有？一定在外面发了吧！” 听了何婶的话，刘雨觉得如芒刺在背，口中唯唯诺诺地道：“没，没有。” 刘老汉在门外劈着柴，一句话不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怎么会没有？你给你爹带了多少钱回来了？我家秋琳在广东打工，每年都有好几千块钱寄回家哩！你一个大学生，一年少说也有两三万吧！”何婶嘴上不停地说道。 刘老汉使劲地抡着斧子，仿佛他脚下的柴是他天生的仇人似的。 刘雨脸上红红的，道：“没，没有。” 何婶见刘雨难堪的样子，脸上有些胜利的表情。她觉得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便道：“哎呀，时候不早了，我家那死鬼肯定又去别家喝上了，中午饭都没得人做，我得回去了。”说罢，一溜烟走了。 第二天，刘雨去县人事局办理了人事托管，他回家的目的也是为此。 办完事后，他马上打点行装，做好了出行的准备。 他不能再呆下去了，这几天七姑八姨的来到他家，将他奚落了不少。他简直要疯了。他要逃，逃离这个只能给他伤害不能给他安慰的地方。 当卧铺车驶出县城汽车站的时候，刘雨躺在上面，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责任编辑：世外梅园文学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