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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当他把馆长老汤抵在墙上的时候，已经有些酒醒了。看着这张黝黑的一直很威严脸在他的拳头下显露了一丝惊慌，他有点舒畅，也有点心虚。他开始在回想，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本来中午喝的也不多，三人才一斤白的，正好。都是老潘搞鬼！ 最近开始分房了。表面安静的文化馆开始出现了暗流。正面的活动、背地里的活动全面展开。因为是政府微利房，大概只要正常房价的五分之一，所以争抢得很激烈。馆里他年龄最小，又没女朋友，所以没办法参与分房，这已经叫他很恼火了，今天中午老潘请他出去喝酒，说是感谢他上次歌舞大赛帮了好多忙，其实，那件事已经喝过一次酒了，该感谢的也都感谢完了。后来老潘在酒桌上似乎无意的说出，老汤在分房会议上，说他“没资格”分房子！本来他很清楚，这是老潘在怂恿着他找老汤的麻烦，因为老潘本来可以分的三房被老汤自己占去了。只是这句话在酒精的催化下，让他的力量变得很大，可以一支手就把肥胖的老汤举起抵在墙上！ 看着这张呼呼的喘着糜烂食物气息的脸，他很悲伤的想着，我怎么混到这种田地了？我以前的理想都到哪里去了？以前的那个纯洁、热情的自己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开始，他要为这些物质利益发火或者动摇呢？ 我都变成什么了我！ 母亲很喜欢说他童年的一些琐事，母亲说，他小时侯很大方，经常把玩具全部拿出来给小朋友们一起玩，如果有人说喜欢其中一件了，他总是会1慷慨的送给对方。 总要值点钱的哩！母亲总是有点可惜又有点自豪的说。 是因为我对钱这些东西兴趣不大吧。这话他已经懒得说了，说了多少次，母亲也不能理解他怎么可能对钱没兴趣？ 他不爱钱，一点都不爱，甚至很厌恶！ 为什么要厌恶钱？ 是因为从小就一直挣扎在贫穷里被钱欺压着吗？ 小时侯，每次母亲买回来一个苹果，切成两半，先给他一半，另一半再切成两半，分给两个姐姐。去年，姐姐还质问过他，为什么当时他就不知道私下里再分些给她们呢？她那时曾经非常的渴望过他手里的半个苹果。 母亲去世后，家里少了一份退休工资。父亲开始整天不说话，他担心坏了，找个同学看了看，说是老年痴呆症的前兆，除了要吃一些比较贵重的药，还要他陪父亲多出去散散心，这些都要花钱，母亲以前给家里积攒了钱几乎都尽了，后来，还是安徽的姑姑把父亲接了去。姑姑原来是画工笔国画的，下海早，做装修赚了不少钱。以前，姑姑一直要他毕业后就跟她一起做设计，他没答应。姑姑大老远来了几次，见他始终不松口，最后只好叹息着走了。 总不能一直让父亲在姑姑家里过吧，不说父亲自己一直嚷着要回家，两个表哥明里暗里的那样计算着姑姑的钱财，这对父亲的身体恢复也没什么好处。 一旦父亲回来后，就得要花钱了。 钱从哪里来呢？ 这几年，同班的同学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坚持去写生，搞创作。馆里的创作经费一年一年的减少，现在出去写生几乎都是他自己在拿钱，工资几乎月月干。偶然，他在野外写生的时候会想起一些同学，他想，其实，他们赚钱也蛮辛苦，现在钱也不好赚。大家都去赚，总有容易的，也有不容易的，和画画差不多，画得好的人很少，画得一般的就很多。 说下海了，游一圈，捞点海鲜后再上岸继续画画的那些同学大都被海水淹没了，没再上来过。如果，他也下海，他并不能保证他比那些同学智慧多少。结局可能也是一个没顶之灾。也许，从此就要于心爱的绘画告别了！这个代价是非常非常大的！ 现在下海太晚了，怎么也赶不上同学的速度了。可是如果连绘画也放弃了，那就是说，他很可能两样都沾不上边了。关键是——他清楚自己根本就拉不下来这个脸！他从来就没有争抢的习惯。 对于他来说，钱，永远像个绞索，从来没有松快过。也不清楚该如何把绞索变成项链。 你不能激动啊！别给别人利用了。 那张黑黑的脸憋着气说出两句话。办公室的门被敲的咚咚响，同事们焦急的叫着他的名字。似乎看见了老潘幸灾乐祸的笑容。有些汗水顺着老汤的鬓角流了下来，他想，老汤这几年好象忽然一下显老了许多。他记起，两年前，他的姐姐在家心脏病发作忽然晕倒，就是老汤楞是背着体型也比较可观的姐姐一路小跑给送到医院的。 他的手松了松。 他刚懂事时，差不多就开始学画了。从小学一直到高二，他基本上都是班里的美术课代表。对于画画，他有着异乎寻常的痴爱。画笔重一点、轻一点，歪一点、正一点，颜色中的成分稍微增减一点都带来了无穷量的变化，呈现了斑斓缤纷的色色世界！每一点关乎心情的微妙表现都是一次新鲜的成就感。这是技法。用心灵去感受美丽的技法。 然后是，我要表现什么？ 记得以前，看天，天空从球面的这端到那端无穷的变化着蓝色；看云，云的形状和边缘色会有橘红、浅黄、灰中绿，甚至还有玫瑰红色的；山的颜色在不同的距离里有不同的色彩，直到它远到和天色一体。尤其是傍晚的或者大雨后的天空最让他着迷！那时候，天空呈现了最绚烂丰富的面貌，总让他觉得画板里的颜色太少了。 那时根本就不会去注意到自己还需要表现什么。现在怎么又开始想这些问题了？发现最近自己经常提着画笔在画布面前一发呆就是几个小时。当你要去思考需要表现什么时？忽然发现，这个问题，其实他以前并没有认真的思考过。以前就是热情两个字！ 他的创作思路忽然出现了瓶颈。 究竟我在想什么？只是可以成为被人景仰的画家吗？还是继续像中学时发下的誓言那样，一定要把美好的感觉都表现出来？什么才是美好？我又要怎么才能判断我表现的一定是美好的呢？为什么从前刚开始学画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些？ 他上的大学并不好，是所普通的地方大学。有些课程还要从省城的师范学院请老师来教。虽然老师们都很喜欢他，不过他也很清楚，有这样的老师，他的起点想高也高不到哪儿去，只有靠自己的苦学了。从那时起，他一直坚持到现在，每天再不想画，也要起码画两幅素描。问题是，他真的没钱。大学时，家里每月给的钱仅仅够最低生活标准的，同学之间的一些善意的接济也解决不了多少问题，很多时候，他只好装作对某些课程不感兴趣而跑开。大学里最不幸的是他还谈了一场注定失败的恋爱。那女孩子对他因为自卑而习惯性的沉默的兴趣，远远比对他本身的兴趣大的多。女孩子一直从她侄子的奶粉包里偷偷拿些来给他补充营养。这叫他更加的自卑！他觉得自己在跟一个孩子抢奶粉喝。但是他又抵挡不住女孩子对他的热情。他觉得，他的生活都是这样，喝下的东西里总是会有这些屈辱。 如果要是被别人利用了，你不等于是吃两遍亏吗？我们做邻居也做了十年多了，我老汤以前对你怎么样你不清楚吗？ 我清楚吗？我该清楚吗？清楚什么呢？ 他的手垂了下来，表情也缓和下来。 老汤对他很好吗？这怎么判断呢？工作上的事谈不上什么谁对谁好不好的。因为谁提拔了你，你就要在行为上处处表现出对谁的忠心或热心，这显然也是比较愚蠢的做法。而且，这几年虽然外面都在搞经济，文化系统里还是需要专业成绩的。他这几年开过几次写生展和创作作品展，在省里甚至全国的都陆续拿过一些奖，有的奖虽然只是银奖或者三等奖，奖金也不是很多，不过，评选省先进文化馆时还是可以加分的。这样说，老汤反倒应该感谢他吧？至于提拔他做艺术组的副组长，也没什么可说的，艺术组就两人。做官吗？他更不是那个料了。他不擅长做官，不擅长赚钱，他觉得自己不擅长做现在的人。 他现在就叫“骑虎难下”，这拳头要是放下了，不说自己的面子很难看，处分依然是难免的；要是打下去了，又似乎没有很充分的理由了。 老汤显然是很会掌握火候的人物。立刻加了几句，分房子的资格问题都是局党组定下的，他也只是奉命行事，也希望尽量可以一碗水端平，只要努力，再等两年，他找个女人结婚，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参与分房子了。 资格！又是资格！他究竟哪里没有资格？难道说年龄小就是没资格吗？那他的画就是靠这些人来评判的吗？这叫什么道理？ 火气立刻又窜了上来！ 拳头终于落了下去。 拳头重重的砸在了老汤头颅旁的墙上，震的墙面都有点晃了，一层白白的墙粉掉落在老汤的头上。 他盯着老汤吓傻了的脸，呼哧呼哧的喘着，泪水忽然崩了出来。 他想，我到底要干什么？ (编者按: 引人思考的文字,应该推荐) (责任编辑：世外梅园文学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