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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从小后院过去,约两丈远,有两块大石头,和地相连,俗称“老岩”。金金和那些小朋友们常在这儿玩耍。下午,夕阳快落山之际,我拿着打人用的“条子”,监督金金吃完晚饭,我自己才舀了一碗,边吃边走过去,在大石头上坐下。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身上。我抬眼向快落山的火球望去,不刺眼,斜斜的角度,是金碧辉煌如梦如幻的感觉。石头也好,院落也好,似乎不象我平日所居住的环境,倒有进入电视剧《聊斋》角色的奇异。手里有碗,有筷,我竟忘了吃饭,身下的石头带着我,在时空隧道里穿行。忽然一股异香传来,酷似桂花香气,仔细辨别又不象桂花。似兰非兰,麝又非麝。这香,来得好突兀,把我香到云里雾里去了。 我尽情地吮吸着天外来香。四肢百骸,渐渐松驰下来,慢慢进入忘我境界。眼前的景物,似秦时的夕阳,又如汉时的关山。 蓦然惊醒。夕阳什么时候已经落下,我不知道。手里的碗筷什么时候已经从手中滑落,我也不知道,碗已经成为碎片,饭粒散落一地。 这寒冬季节,刚刚立春,照理是不会有野花香的。我不敢想相信自己的鼻子,使劲捏了捏鼻子,那香还在,实实在在,触手可及。 寻找香源而不得。我把瓷片饭菜打扫了一下,在两块大石头之间,赫然发现一朵小花!淡蓝色,拇指大小,在石缝中俏然而立! 这株花儿,高不过三寸,在寒风和月色下,发出幽蓝的光芒。这是一株我不曾见过的不知名的花。 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异香就发自这株小花。 太晚了。回家把金金哄睡,自己也睡意朦胧。和衣睡了一会,心中始终放不下那朵寒风中的小花,这样冷的天,花儿会不会冻枯。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我悄悄起身,又来到小院。月明星稀,霜华满天。石缝间竟没见了小花! 怅惘不已,一时不想回家。脑里浑浑浊浊,不知所想何事。忽闻一声幽幽的叹息,仿佛发自我身后。吃了一惊,转过头,见有一位约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坐在右侧的大石头上,蹙着眉,慢慢梳理披肩的长发。 我惊呆了,这是谁家的姑娘,半夜坐在室外,不怕着凉么。端详她的脸庞,再在脑中搜索,这姑娘我不认识啊。这不是附近人家的姑娘。 渐渐眼睛适应了在月光下辨物。 这姑娘,竟是火红的头发,眉清目秀,容貌俊美。一袭淡蓝色长衫,似非人间尤物。 明眸澄彻似秋水,千古灵气聚心田。秀眉未舒多幽怨,无限惆怅在人间。 我看得痴了,恍然是天上仙女落入凡尘。不知此姝为了何事幽怨至此,惆怅至此。心情不知不觉受到感应,竟觉得世间事无不烦扰,不由得极想陪这位天外来客落泪,口中不自觉长叹一声。 姑娘望了望我,问道:不知相公所叹何事? 我嗫嚅半晌,不知所答:姑娘哪里人?何以同在下于此地相逢? 姑娘皓齿轻启,幽幽漫语: 我不是本朝人,相公自是不识得在下。我的前生,是公子爷盆养的一株无名野花,公子为我取名平儿。相公你也称呼我为平儿吧。 大约一千多年前,我被公子从山里带回家,蒙受公子精心侍养。公子是一位穷医生,给我日日涂以药水,灌以诗书,十余年后我竟有缘修成人形。公子医术高明,仗义疏财,固守清贫,是以未娶。我修得人身后,白天返回花形,为公子捧上一缕馨香;晚上化为女子,伴公子吟诗作对。 我常想,能够这样和公子共度一生,真是天赐的奇缘哪。 柔情蜜意在我们心中熔化,幸福时光从我们指间溜走。千古的寂寞很长很长,真心的相守却很短很短。 那一年,人间战乱频起,民不聊生。公子忧国忧民,茶饭不思。后来,公子终于别我而去,投笔从戎。临别的夜,我们执手而泣。我不让他走,我不想他走!他走了,我怎么办?没有人为我涂药水,我的人身将不能维持到三年。 可是,公子说道:贫苦百姓需要我,战争需要我,国家需要我,堂堂五尺男子,正是要为国效劳啊。平儿,如果注定我们今生做不了夫妻,来世,我完完整整地给你! 公子走了,没有再回来。我知道,公子已经战死沙场。如果公子没死,他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回来做我亲亲的夫君。 平儿的故事,让我心下恻然。平儿梳好了火红的长发,挽起一个髻儿。月光照在平儿身上,淡蓝色的光芒反射到我身上。我悠然神往于平儿的公子的男儿气魄。拥有绝世红颜,却仍然投身到水深火热的战阵。良久,平儿复又说道: 公子走后,我没再用人身。没有了药水的滋润,我的人身最多能活三年。我要等到公子回来,我要把身体保留下来,给公子以最完美的迎接。可是,十多年后,村里一同出去打仗的同伴许多都回来了,因为仗已经打完。没回家的,永远不会再回家。公子没有回来,他不再回来,这一生他已经无法践约,我们就这样人鬼殊途了! 我日日以泪洗面,当年同去打仗的同伴都老了,死了,但公子,还是没回来。同伴的子代,孙代又老了,死了,公子还没有回来。 但我还在等,因为,我除了爱,一无所有;我只有等,管它百年千年,管它地老天荒。公子答应过我,如果今生不能做夫妻,来世一定完完整整地给我。公子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我知道,公子的魂魄一定在回家的路上。 有一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我积蓄了一年的能量,化为一粒种子,飘到公子回家必经的路旁,开放为一株路边黄。也许,公子回家累了,又恰恰栖在我寄身的土坎。 说到这里,平儿已十分忘情。清泪不停滑落,深隧的目光,痴痴的对着月亮,隐隐成为一樽凄美绝伦的雕像。我紧绷着心弦,陪平儿万里关山的寻找公子。平儿轻轻啜泣着,低声吟道: 为等你到来 我开满每一条你可能经过的路边 等你 好告诉你路边黄的经历 如果你累了 又恰恰栖在我寄身的土坎 一直花开花落 花谢花飞地 等你 寂寞的心事 荒芜了一个轮回 又一个轮回 以后 很久很久以后 你死了若干世纪后的某一个春天 我找到你的坟了 其实你一直在一个普通的角落 很普通很普通地被时空扣留 沿着上坟人踏出的路 我冒雨给你上坟 爬上坟头绮丽开放 做你的花圈 祭你 祭你也太迟 太迟 我越不过时空 时空之内 我只有撑一蓬空虚 流浪不止 平儿的故事,突然掀动了我的某根心弦,发出震耳的长吟。久远的记忆慢慢复苏。多年以前,也许是幼时,有一个梦境,在梦里反复出现过。仿佛是自己金戈铁马,战死沙场。可是,平儿,我认识么……在记忆里艰难的搜寻,头剧烈的痛起来,什么也无法忆起。平儿望着在头痛中挣扎的我,又叹了叹气: 相公,我们相逢,实乃缘法所至。看来你累了,稍候就请回吧。想让你知道的是,我等候公子的魂魄归来,如果我转为人身,又活不过三年;如果我化为野花,虽可长存于世间,公子的魂魄又无所依附。真是两难啊。我一直开在你家的后院,那就是公子回家所必经的道路,当年,这里是出村的村口。近几百年来,我于每年情人节之夜转为人身,其余时间,我就是这周围的无名花儿和路边黄。公子于情人节带我回家,又是于情人节出征的,所以,我想,他会在这一天回到村口。我的三年的人身之修已近用完,如果没有特殊的机缘,以后的平儿永远只可能是无名花啦。我和公子相遇的希望,就会更加渺茫。 近年,一位有缘人在我的寄身之所建了一座世外梅园,我得以避风躲雨,随时以人身出现,却不会消耗人身的修炼。以后,我就长居梅园,等候公子,等候公子完完整整的来世。 我就不信,除却今生,不会有来世! 相公,你我相遇,听我倾诉,实乃有缘。小女子这里谢过。你累了,这就请回吧,小女子告退了。 语声刚落,月光下,平儿淡蓝色的影子慢慢模糊,终于消失。我梦游般走到平儿刚刚坐过的大石上,冰凉圆润的石头,仍然留有余香。我极力地思考梦里的情景,极力回忆我的前生后世,极力回忆平儿的故事为何会如此弹响我的心弦。想着想着,头痛如裂。趴在石头上,竟尔睡着了。 醒来,我仍好端端的躺在床上,金金还在甜睡。 (编者按:恍如隔世的文字) (责任编辑:世外梅园文学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