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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芬做姑娘时，曾经发愿今生今世做个独身的人。并不是她有什么离俗超凡的新观念 ，或是要成为一个激进潮流的新女性。真正的原由让人好笑，只因了一个“怕”字，怕嫁错郎，怕生孩子，怕散漫的个性担当不起“家”的重任。人生这么光怪陆离，而芬芬闹不明白她白纸似单薄的心怎么能够包容承担这么厚重又莫测的东西。自小父母的讧角就常让芬芬在睡梦里突然惊醒，绻在被中揪着心打颤，一个人默默的流泪。早晨吃着妈妈蓬头肿眼做的鸡蛋咸肉配稀饭，看着爸爸疲倦歉疚而讨好的笑脸，芬芬觉得家真是个累人的地方。奶奶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儿子媳妇的战争她参与不了也调停不了，只是在战时不协调的哼唱她的天主赞美诗，那种夜晚真的就象魔鬼的梦魇。而后长大耳闻目睹一出出如午夜戏般在痴痴迷迷中开演，又昏天黑地里散场的爱情悲喜剧，不知怎的，心里总觉得婚姻象极了一局冷酷的纸牌游戏，在不断的生命流程中不断地摊牌。 婚姻既然是这么无趣的东西，那便不要也罢。就这样， 岁月的波光流得她自己都忘了有多少春秋。 后来，芬芬终于嫁掉。婚后的日子并不如她想象的那么可怕，雷鸣电闪偶也有之，但多数时候还能和平共处，虽举杯尚未齐眉，柴米油盐的日子固然清淡，也还过的下去。 但在那时，周围的人们见芬芬总也未有姻缘动静，许多人便本着关心他人比关心自己为重的准则，为她着急。三不三地对她或她的父母耳提面命，弄得芬芬对独身的日子也害怕起来。有一位老妇人，家境富足，又有至亲在海外用美元顶屋梁，却养得一个十分木讷的儿子。因其与芬芬的奶奶是教友，常为交流唱诗读经的心得来串门，言谈之间便有欲聘芬芬为媳之意。 芬芬看她偌大年纪，发边眉间总抹的油亮，举止又摆弄些矜贵之气，所以每次远远地看到她来，便慌慌地望风而逃。 后来，这妇人的儿子也终于成婚，妻子是外地人，籍乎其表姑与这妇人的女儿是同事，于是红线一拉，姻成缘就。 人间的事就这么奇巧，这位外地新娘阿红在生了一个女儿后，工作调动成了芬芬的同事。有时得空，也相互谈些茶凉饭热的闲话。芬芬见她每日间神色总是黯黯的，偶尔说及丈夫及婆家也是淡淡带过。切以为她性格孤僻，也不便多问。 日子渐长，她俩也渐渐的熟络起来。芬芬开始知道她的一些情况，以及她婚姻上的不如意。原来，她的丈夫阿孝，始终做着那位老妇人的乖儿子，结婚生子也并没有使他成为阿红的男子汉。那位老妇人，阿红的婆婆，对儿子呵护备至，炖好的鸡，她要一块一块剥掉儿子不吃的鸡皮，端来看着儿子一口一口吃光，喝的不剩一滴汤汁了，才满意地提着空罐子回去。那个场面，阿红一个外地媳妇看了真是有旧社会小媳妇的感受。但婆婆同时又严厉至极，好几次，当着阿红的面，把儿子数落得低着头一味地认错。起始，阿红也与丈夫私语，劝他无过失就别瞎认错。但后来，她就再也不说了，因为那个做儿子的会毫无主见地将妻子的话告诉母亲，结果反连累二人都饱受一顿好骂。 那位老妇人，不知是什么心理，或许是对儿子爱之过甚，便对儿媳生出种种不满来。她总是对阿红强调他儿子从小娇生惯养的优越，明示阿红该如何如何的侍侯。但又疑心阿红独掌家政，会私藏财物，总是说些旁敲侧击捣泥混水的话，让阿红苦不堪言，只好一个人默默的流泪。有时想跟表姐叹气，又觉得这个婚事是表姐撮成的，怕说了表姐心里也难过，每次去看表姐，也尽量装的高高兴兴，表姐还总是为自己的红娘本事沾沾自喜，阿红就随着表姐的兴意浅浅地笑着。 阿红结婚半年时 ，遇上单位集资股份，因为结婚买房经济超支，阿红的娘家远在外省，并且实际上娘家并不富裕，婆婆就经常笑着说她福气好，糠箩老鼠跳进了米箩，阿红每次听这句话，心里就为娘家委屈得不行，可是阿红是个文静的人，不会顶嘴更不会大嗓门吵。此地除了表姐没有其他亲戚熟人，集资这样的事，婆家是不敢去问的，肯定问了也是白问，不会借，多讨没趣，阿红急的满嘴燎泡。而此时又身怀有孕，阿红无奈之下就想用房子抵押贷款，这些事阿孝从来不管的，他也拿不出主意，为了逃避阿红着急时的埋怨，他就躲到母亲家，母亲听说阿红要抵押房子，立时点着阿孝的额头细斥：“没出息啊，没出息，下次要让老婆把你抵押掉了。”领着阿孝风风火火就杀将媳妇而来，那时阿红已经去了银行，婆婆 命万事不管，找不到钥匙的阿孝撬掉所有的抽屉壁柜锁，让她查看，她认为阿红绝对的藏有私房，还拎走了阿红的箱包 。阿红回来一看满屋狼籍，以为盗贼入室，正要去报警，阿孝提着被检查过的箱包回来了，说：“妈妈讲可以帮我们，用你的项链戒子跟她借钱，不用去抵押房子。”阿红在那一刻，全身颤抖，几乎吐血死掉。那一次，阿红说了第一句狠话：“我会把我的陪嫁，统统仍进厕所，我要穷的一无所有！” 孩子一岁时， 阿红流产，老妇人一脸严肃地告诫儿媳：房事要节制，免得伤害她儿子的文弱身子。她硬是不让阿孝陪阿红去医院，理由是：流产是小手术，百分之百无危险之虞，而血房与阿孝的生辰八字有冲，万万不可贸然 。 如果仅此而已，阿红看在儿子的份上，也便认了。问题是，这老妇人不但爱借题发挥，而且也善无事生非。有一日，她觉得阿红的衣柜挡住了窗子的光线，会造成家中阴盛阳衰，于是便要阿孝将衣柜移位，阿红听婆婆说得这么迷信，心里非常不悦，所以不去帮忙。不巧那衣柜上的箱子因为移动时的倾斜，掉下来砸到了阿孝的头，幸好是只空箱，阿孝的头只是稍稍地出了一点血，本来只须一张创可贴便能解决，老妇人却非要亲自陪送到医院，请一个熟悉的大夫把阿孝的头缠得好似刚下火线的伤兵。这还罢了。第二天，便有人问阿红他们夫妻因何打架，以至闹到去医院这么严重？弄得阿红莫名其妙。而后方知，是婆婆大人到处向人询问，她儿子的头何以会受伤，是否被阿红打伤了？阿红对自己摊上这么无可理喻的婆婆，嫁给这么窝囊的丈夫，真是苦从衷来又无话可说。 目前，阿红与丈夫之间最后一张牌即将摊开，家庭面临解体，了断这场婚姻对阿红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但牵涉到年幼的儿子 ，阿红矛盾、彷徨，不能终决。更让她苦恼的是，周围已经有人开始谴责阿红借夫调动，过河拆桥，是个过埠女人。而那位婆婆大人，却对人摇首断称：阿红决不会离婚，决不肯舍弃夫家那富诱惑力的财产！ 人生这出大戏，演到天蓝蓝、海蓝蓝的境界，实在已是十分美丽，但是可惜，许多时候，大家都不肯享受这份宁静的美丽，因为太平淡太宁静，反而觉得苦海无边，于是风起云涌，浊波恶浪，大家盲目奋争，直到心力交瘁。芬芬的父母就是如此。 芬芬的婚姻，很平凡，如一棵无名的树，无人瞩目，无人赞叹，十几年来，站在大地的某个角落，朝看云起霞飞，夕听笛歌虫鸣，她已知足，唯愿如此款度一生。 阿红的婚姻，也很平凡，也如一棵无名的树，原也可以平凡得很恬静，很美丽。但不幸，此树被不时地斧正，不断地改良，终于不能开花，而结出了一个有点苦、有点涩的果 。 无花果本是味美的，且能治病，但婚姻的无花果算什么呢？ (责任编辑：世外梅园文学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