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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常说卞之琳的诗难懂，要想研究他的诗常常无从下手。我喜欢卞之琳的诗，特别是创作于三十年代的，这其中的代表作是《断章》。《断章》的确难懂，它跟一般的诗真不一样。先看它的形式。《断章》属于自由诗，“如同大多数自由体诗一样，不讲求对偶、押韵、格式”，然而我们要注意到它其实分作上下两段，不过这两段实在又有内在联系。要看到这联系，就必须研读它的内容了。上段写“你”站在桥上看风景，那么周围一切是客体，而“你”成为主体；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那么“人”是主体，而“你”成为客体了。这其中有主客体相对意味。同样地，下段也重复着这一意味，使上下两段浑然一体。从“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你装饰了别人的梦”似乎可以看出这首诗是在刻画“你”这个美人形象，这样再次体现这首诗内在结构的严谨性。由此可以看出《断章》是诗人的精心之作，是观念在苦苦思索的智慧结晶，而绝不是“顺着思绪一气写下来的”。 读诗一般要体会它的意境。然而这一常规在读卞诗的方法上是技巧的错误。一般的人既不知技巧，更不知卞诗里蕴涵着哲思，只好呜呼“难懂”了，研究起来自然也就不着边际。 《断章》是不讲究深刻鲜明的意境的，更不存在“一诗四句，描绘出一整幅画卷”。《断章》的上下两段的背景并不一致。单从时间上看，上段在白天，下段在月夜，倘若混在一起理解，只教读者感到不可思议。这首诗应该是局部清晰，但组合为一个整体时却让人感到意向游移不定，导致意境朦胧，有雾里看花之感。喜欢“研究”意境的人陷入其中百思不得其解，或说这是一首坏诗，或说难懂。我现在惊讶的是《境由心造》的作者看出“丰满的画面”来。 卞之琳是一个富敏感好苦思的诗人，他往往能在日常生活中捕捉到艺术的灵光，并且极善于用平淡的文字表达悠长的意味。他的意念当中不会天然的存在辨证的思想观念，而是诗人苦苦思索生活的结果。诗歌艺术归根到底也是源于生活的。《境由心造》的作者对《断章》的误解产生的正是他自己的“境由心造”，此境委实美丽，却是作者心中的幻想。 戴望舒、卞之琳、冯文炳作为三十年代现代诗派的领袖，卞之琳与冯文炳的诗是最难懂的，并且前者的诗歌受后者的小说影响颇大。卞诗的古典田园诗风味与晦涩的语言即是明证。从《断章》里的楼、桥、明月、窗户、梦等也是可以看出古典田园诗的影子的，而这又恰是冯文炳田园小说的背景。卞之琳对于的冯文炳诗都是“主知”的，而不是“主情”的，它给读者带来的是智慧，而这智慧深深的隐藏在淡淡的诗意语言当中。冯文炳曾说卞之琳的诗“观念跳得厉害”，他是说卞诗为表达顿悟思想，追求淘洗与提炼，常在诗思结构、叙述方式上以距离、对照作组织法。这在《断章》中也有生动体现。 《断章》是生活的艺术结晶，短小精悍，意味隽永，以有限表无限，具有一对多的功能。说它是情诗，因为它刻画了一个被追求的美人形象；同时它又是人生哲理诗，充满悟性。世间的许多繁芜复杂生活都浓缩在这首小诗里，这才是最高超的艺术，哪里是卞之琳所自谦的“雕虫小技”！ (责任编辑：世外梅园文学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