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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栏旁的大桃树、挑水路旁的大桃树、田坡上的大桃树在两年之内相继死去，只剩下塌坝下面的一棵小桃树，有气无力地生长。爷爷抚摸着小桃树，给它摘着虫叶，伤感地说：“它们都死了，该多栽几棵接班了。大毛，读书的路上多注意，遇见桃树苗扯回来。唉，一棵桃树总只能长得三四十年，那几棵，都是我刚来湖北那年栽的。”眺望远方，爷爷浑浊的眼睛，充满一种难解的光芒，有向往，有希冀：“这是毛桃树，桃子不怎么好吃；又大又红的仙桃，才好吃呢！大毛，你想不想吃仙桃？”我蹦到爷爷身边，疑惑的望着爷爷，问道，“真的还有什么仙桃？我想吃！” 那时我在荞云小学读书，上学的路很远，需要翻大山、穿田地，我在田坎上和荒地里寻回了几十棵桃树苗。第二年春天，爷爷出门一个多星期，不知道从哪里弄回几根仙桃枝，把小桃树据断，嫁接上仙桃枝。结果没有成活，锯过的树根也没再发芽。我和爷爷都感到非常惋惜。幻想仙桃的味道，我失望极了。我扯回来的小苗苗，都活得很好，爷爷说，等它们长大点，再嫁接。于是我天天盼着它们长大，可是，总不见它们长成大树，也就逐渐淡忘了。 进初中以后，不再常回家。桃树苗早长成了小桃树，秋天，都能吃到毛疙瘩桃子了。每一年，爷爷都要据掉三四棵进行嫁接，可是一棵也没有成活。每次回家看见爷爷接桃树，忍不住就要做一个仙桃梦。梦一个接一个的做，又一个接一个的破灭。望着爷爷锯树、劈砧、接穗、绑扎，微微一笑，迁就地帮忙拿拿刀子，递递绳子。完成了一系列工作，爷爷总是拈着银白的胡须，对着西沉的落日，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相棵该会活吧！ 不久，我上了高中，到县城读书。县城的市场上，有多得数不清的仙桃，我时常称一两斤，尽情大吃，直到肚饱牙酸方罢。放假回家，我带了一大包仙桃。爷爷的牙齿早掉光了，瞅着弟弟和妹妹兴味十足地咬桃子，忍不住叹息一次又一次的嫁接失败。 那次父亲从街上带回两个极好的消息：一是乡政府运到一批良种桃树苗，我们再也不用嫁接了；二是爷爷四川老家来信了！爷爷听见第一个消息时脸上的笑容被第二个消息凝结，眼睛又出现少见的光彩，神情郑重、正襟危坐地听我念信。夜晚，爷爷又给我讲不知讲过多少遍的他年轻时的故事，兄弟俩如何被国民党抓兵，爷爷如何经过湖北时逃脱。与老家断绝音询几十年，如今骤传家音，原来四川我那位大爷已经去世十多年，那边几位叔叔早年丧父，决心等家里富裕了，过来探望我爷爷。 爷爷老了，不再嫁接桃树。买来的仙桃树苗长大了，已经挂上了好多希望之蕾。塌坝下面我小时扯回来的毛桃树，已经有了手臂粗。爷爷渐渐不能上山割草，甚至家里的小事都做不了。那一天，爷爷拿一把刀，慢慢踱到毛桃树下，吐口唾沫搓搓手，扬刀砍将起来。我大吃一惊，跑近问爷爷怎么砍起桃树来。爷爷望望山那边，慢慢说：“我老了，坐在塌坝里，才望得见对山走下来的人……” 我忽然变得不通情理，脱口而出：“您常骂我是败家子，可是您自己，把桃树据完了，还在砍！” 爷爷吃惊地望着我，说不出话来：“大毛，你……你……”弯下腰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马上后悔了，明白爷爷垂暮之年，盼望亲人从“山那边”过来看望他老人家。我终于没有向爷爷道歉，背上行李上学去了。那是我和爷爷的诀别。我上学两个月，爷爷就去世了。父母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习，没有告诉我。 再次回家，已经是夏天。我没有带仙桃，我忖度家里的仙桃应该熟了。 但仙桃没有熟。大概是海拔太高，气候不适应，桃子们只长到指头大，就相继脱落了。 爷爷的坟墓在挑水路上方。我默默地跪在墓前，把懊悔和歉意连同纸钱一起烧给爷爷。我想，到了春天，把仙桃树们移到爷爷墓边。你们既然不会接桃子，就陪伴我的爷爷吧。如果爷爷的亲人果然来了，你们也可作证，爷爷生前是如何思念亲人。 一九九O年写于鹤峰一中 二OO三年改于世外梅园 (审稿:秋雨梧桐) (责任编辑：世外梅园文学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