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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难

时间:2010-07-25 22:29来源: 作者:臣溥 点击:
泡杯清茶,燃支檀香,咀嚼纯纯的文字,你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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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和空气慢慢的从身体里被挤出去,也许,河水马上就要从七窍里冲进来了,生命就是这样再也把握不住了,绝望把身体变得很冷很慢,感觉自己正在往水底水的最深处或许是水的最残忍的地方滑下去。
    没想到我就是这样死掉的。
    这是当时心头闪过的唯一想法。
    我的手开始在水里胡乱的抓着——可惜的是,被我抓到了件东西。

    这其实是我第二次水难时最真实的记录。如果没那件东西,我的命就算是被王老太婆算中了。

    王老太婆说我是火命,山头火,十五岁前合有三次水难,四十岁前诸事不顺。
    这是八岁那年我妈告诉我的。她把这事告诉我的目的很模糊。如果她把这个预测的结果只是当作一个笑话看的,她又为什么要找王老太婆呢?如果说她信了王老太婆算的命,她这样提前把结果告诉我也还是一种嘲讽。
    火命,然后还要遭遇三次水难,一不小心被水把我这山头火灭了,这种推理让我对水产生了恐惧,也有一种惊慌冒险的刺激感。对死亡,在少年时期更多的是好奇,幻想甚至向往,究竟死亡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我们以前住的大院子旁边就是一条小河,河面宽仅十几米,但有四、五米深,它是我们县城里一条最大的大河的分支。小河没被污染前,河水甚至可以喝。河水打上来后,在水缸里,把竹竿前面打个对穿的洞,里面放进白矾,在水里搅拌完等水沉淀就可以喝了。
    这个记忆非常深刻,我还记得家里那口八十工分高的大缸,缸口以下大约十五工分左右往下是上了釉的,似乎还补过。但是后来又有人告诉我,白矾搅拌后的水是不能喝的。所以对这种记忆我自己很犹豫,但是我想,记忆就是记忆,只属于它自己。
    夏天,河两岸的男女老少都会跑进去洗澡和游泳。大家似乎约好了一样,下河的时间基本都在吃完晚饭之后。因为都在左近,忽然裸裎相见,在河面上开起了聚会,有一种温柔的和平气息笼罩河面上,每个人脸上都露着微笑,看久了,跟傻笑差不多——幸福的傻笑。
    那时,有大人看着,不怕水,而且很喜欢水。
    但是,幸福的时间都不长久,没多久,河面上开始漂起了大团乌黑或墨绿的垃圾和苔藓,后来,连死胎儿也出来了。两岸的人咒骂了一阵子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这条河里的水不能喝了。这条河里不能游泳和洗澡了。于是,一种看不见的忧伤笼罩在河面上,并由忧伤逐渐升级成焦躁,然后是打杀。
    大人们在争吵打斗时,我和一帮子小兄弟已经悄悄的转移到大河去了。
    大河里干净多了,水色呈青灰色,有些浑浊。水大的时候,能看见水面下暗流汹涌,恐慌无边,似有一头巨大的怪兽在水下痛苦的翻腾着。
    靠近岸边,很多渔农结了很多曲折的网打鱼。河中间原有一道拦河堤坝,不知当初是做什么用的。文革中,某君于此处炸鱼,共炸鱼七条,被判刑十四年,平均一条鱼判两年。因为他把堤坝炸烂了。放到今天,这人都够枪毙的了。
    残破的堤坝中间有个大缺口,此处水流湍急异常,曾经淹死过不少勇敢的想从这个缺口游过去的人。
    
    我们常爬到残破堤坝柱子上往水里扎猛子。我的第一次水难就在那阵子发生的。
    于是认识了水性极好的洵。洵比我还小一岁,但看上去比我老,比我结实。他从小就随父亲和三叔在河上打鱼或捞沙,没上过学。
    他把我从水里捞出来时,我呛得眼泪鼻涕横空直飞,双手乱舞,“啪!”就打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让我们结成了兄弟。
    他最喜欢形容我的一句话就是,你怎么急得跟水鬼似的?他第一次说这话时,我坐在岸边,河水顺着凌乱的头发往下滴,鼻子嘴里都往外喷水,双眉紧锁四肢无力,跟水鬼的确很像。所以,我只好老实的低下头承认他的话。没多会儿,我就发现了他的毛病,张口就叫了出来:“巴狗腿!”。
    这个巴狗腿就是内八字腿。船上的人为在船行是保持平稳,都使用这姿势,时间长了都成内八字腿了,而且脚趾张的很开,有点乖张的样子。
    
    写到这里,我又犹豫了。这个人物就这么出现了,似乎快了点,还是写回去吧,老实讲,写到现在我还是不清楚自己要写什么。
    
    如上文,我的第一次水难就在那阵子发生的。大河里的水原来一直很充沛,后来就常常干了。河水一干,河床就露出来了,好象一个很熟悉的朋友忽然剥了衣服赤裸在众人面前,又尴尬又难看。没了水的河床到处是深浅大小不一的洞,这些洞一律张着嘴,朝着天,丑陋又可怜。但是孩子们很喜欢没了水的河床。
    水干了后,那个堤坝更显得残破了,象个宫殿的残骸孤独的横在河中间,一语不发。
    太阳照了几天后,河床上就有人开始走过去了。
    我站在河床的中间,风很大,吹得人很舒服。向北望去,河床就象宽阔的山谷,斑斓狰狞,直通到朦胧的远方,似乎于那座仅有轮廓的大山连在了一起。望南边,不远处就是六五年建造的青石混凝土多孔拱形桥,桥墩上已经腿色的浮雕红五星清晰可见,桥上的人们淡漠的穿行着,似乎都很明白他们只是桥的装饰品而已。
    这样站在河床中间,闭上眼睛仰头感受下阳光的味道,再往两边望去,忽然就明白了很多人说的寂寞,似乎有几千年的历史变迁一起奔涌过来。
    然而,低头的瞬间,还是有点晕,往后一退,就掉进了那个大缺口里。
    
    洵在那时才出现的。从时间上讲,他是出现的晚了点,不过,还好,我还没被淹死。
    对第一次水难,我的记忆实在是模糊的很,也有一种可能就是,第一次的水难实在是太可怕了,以至于我的记忆硬把它们挤了出去,或隐藏到最深的地方了。我越想越觉得后面的可能性太大了,但是我往记忆体里挖掘了半天也没挖掘出什么来,只好悻悻作罢。
    后来,我跟他说了,我们都很喜欢干涸的河床的意思。结果他听了什么话也没说。
    我不知道怎么感激他,就经常从家里或邻居那拿点吃的跟他一起吃,然后,两人坐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吃着东西,看着干涸的河床经常不说话。开始我不知道洵的名字该怎么写,那个字没学过。后来,他用一根树枝在石头上画了半天,我才知道。现在想想,很奇怪一个打鱼的家庭里怎么会起出这个有点文人气息的名字来。
    有一段时间,河床一直干涸着,干到最后,连那些洞都完全没水了。我们坐在岸边的石头上看着河床上玩耍的孩子,听着他们的笑声,偶然我发现他在哭,问他也不说。洵哭的时候,泪水顺着脸两边流下来,再在下巴下滴到衣服上。他的眼睛里黑白分明,哭得时候会红一点,那个样子在我印象里很深刻。几十年下来,那幅画面里的细节越来越掉落,最后慢慢都变成一幅简单明晰的木刻了。
    很清晰的一幅画。
    后来我才明白,河床露出来了,他们家就打不鱼,家里就赚不到钱了。
    一个小孩子也会忧虑,也会为生计而哭泣。
    在他面前,我原来是可以有很多的优势感觉的,但是,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我总对他有一种歉疚的心理。好象大河里的水不来都是我做的一样。
    后来有段时间里,我们还很认真的模仿见过的拜神的样子,在河边放了点从家里偷出来的饭菜,然后排成排,对着河里磕头。那个行为大人看了会觉得很好笑,但是我们都做得很认真。
    
    大河后来总算来水了。
    原来干的时候总希望水能来,水再来的时候,又大得不得了!眼看着水一直往上涨,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岸边的人越来越多,洵的父亲和三伯经常站在我们前面。他的父亲比他更黑,更结实,身上的肌肉象绷得很紧的黑鼓皮一样,似乎敲一敲都能发出巨响来。偶然从那层厚鼓皮里发出沉重的叹息声,跟风箱里的声音一样厚实。他往往叹息完转身就回去了。有时,他会一直站在我们身后,很久不说话。那时,就连洵的神色也凝重起来,比那天上的乌云还让人心里压抑。始终没看到洵的母亲,后来才知道他母亲早就过世了。 
    洵说,他母亲是为了救他被水淹死的。我很嘀咕了一段时间,打鱼的人也能被水淹死。
    
    水一直往上涨到岸边原来的大堤边,从上游经常漂下来一些木头和死尸,岸边经常有人跳下去捞那些木头,也有不少人又被水冲走。洵的父亲和三伯一直都站在岸边不说话,只是叹气。某一个深夜,终于决堤了。好在只是决了个小堤,河水冲下来,冲毁了部分民房,就迅速被堵住了。我们住在河附近的人都惊慌了一夜,更别说我这很可能还有三次水难的人了。
    等水退下去了,我才发现找不到洵了。
    他和他一家都消失了。
    消失得很突然,开始我还以为他们是被水冲走了,后来想想也不对,他们都有很好的水性,就是冲走了也能游回来的。再大点的时候,有人告诉我,说他们的家在那次大水中被冲跨了,他们原来一直系在岸边的船也被冲走了,于是他们一家人都连夜去找船了,至于后来究竟是找到了又不想再回来了,还是一直没找到呢?
    我经常会幻想着,那个大水冲下来的晚上,洵的一家人怎样仓皇出逃,在岸边顺着水流的方向消失在大雨和雷电交加的夜色里。这个想法很有点电影的意思,有可能又是思维紊乱了,到底还是说不清究竟是不是我自己的想法。
    
    初三的时候,大河两岸的堤坝加强了不少,河水也整治过几次,再没出现过那些垮堤坝的事了。眼看着河水开始清澈了,尤其原来几个闸口附近的水,因为靠近闸口的水都比较深吧。最让人感觉开心的是,河里的沙子开始多了,下去洗澡或游泳都变得很好玩。
    大河两边也种了很多白杨树,这是北方长的又快又高的一种树,树一出来了,河水看起来更温柔了些。岸边开始出现不少临时人家,也有一些野饭店。
    初三的时候,其实心里蛮有忧虑的,考高中是个很大的忧虑。那时才开始后悔自己平时看小说太多,可是心里还是很绝望的意识到靠临时补救也来不及了,于是和几个同学经常逃课跑河边去晒太阳。在河边我们认识了一个小瞎子,女孩子,和我们差不多大,不久就知道了她叫汶。
    汶黑黑瘦瘦的,一看就是营养不好的。个头也比一般的女孩子要矮不少。
    汶经常提个小竹篮子在堤坝附近卖煮花生。她家的花生都是自己种的,很新鲜。虽然只是简单的盐水煮的,但是那股子鲜气实在是比放了很多作料的要好吃不少。堤坝上平时人也不多,她的花生基本上都是卖给我们的。
    她卖花生没用称,一般都是两毛钱随便你抓一把,手大的就抓多点,手小的,她也会再抓点送你。我们都很老实的只抓一把。有时买完花生,我们就在她附近坐下来一边吃着,一边胡侃些什么。有时侃学校的事,她就很注意去听,但她很少答话,偶然,她的脸上会露出羡慕的神情,我们看到后都赶紧转移话题。在这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面前,我们经常要很小心的说话,不过,如果不跟她说话似乎也不好。
    后来知道了,汶的眼睛是被河水弄瞎的。河水污染之后,她的父母刚好不在家,她当时还不知道河水已经不能喝了,打上来的河水里有很大的味道,她用白矾搅拌了后,犹豫了半天,到底还是喝了,眼睛就永远失去了。
    这么简单的故事让我们很痛恨。后来我们开始给她念课本里的文章,教她一些比较容易的知识,她学的很认真,但是她看不见的确是个问题。我的一位同学让他妈妈找来了个聋哑学校的老师,又找来几本盲文书。那位老师很热心,汶也学的很快,我们跟着老师也学了一些简单的盲文知识,这样,汶很快就开始看懂不少文章了,那以后,她慢慢变得有点信心了,说话的声音开始大了些,人也开朗了不少。她的父母很感激我们,经常做一点小菜请我们吃。她的父亲是个很老实的农民,不大说话,有时,他会一直看着汶,看着看着就会露出沉重和内疚的神情来,让人觉得很不安。她妈妈倒是话多,经常说起汶小时侯的事,说得汶都脸红了才停止。
    汶开始很期待我们的光临,她妈妈说,有时她会一直站在岸边等,我们也不是经常去,有时她会等到天黑了也不进屋。我们听说了,觉得很愧疚,于是约好,每天都要去一次,哪怕再晚也得有一个人去一次。
    夏季的时候,水会涨的很大。闸口附近的水又深又清,我们经常跑下去游。我还算小心的,找了个汽车内胎当救生圈用,那时,汶会站在岸边听我们嬉笑的声音,一付很开心很满足的样子。时不时的她还会在岸边喊着我们的名字。
    我就是在她喊我的名字时,一不小心就从内胎上翻了下去。后来,我自己还是上来了,惊魂未定,我就看见岸边站满了人,汶的父亲还在闸口那边不断的往里面扎猛子,我还以为是在找我,就大声的喊着:“我上来了!上来了!”,但是大家似乎都没注意我,还是有很多人往水里跳,我的同学告诉我,我刚才掉进去后,汶也跟着跳了下去了,她似乎忘记了自己已经盲了。
    第二天,武警在离闸口大约十里的河边找到了汶的尸体。肚子膨胀的很厉害,人的脸已经变得很浮肿,很难看了。
    
    我不知这一段该怎么写,当时,我哭了很久。
    可是到了今天,我发现,我原来一直以为自己会永远记住她,但是我已经想象不出她原来的样子了——这是件很残酷的事情。记忆已经背叛了我,自己做主删除了存档。
    
    三次的水难,已经发生了两次,我以为最后一次也会发生,但是,并没有继续发生,只是某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家的大河完全冰封了,河面上堆积了比微波中转站的高塔还要高的巨大冰块,这些冰块面目狰狞,横七竖八的组合排列着,我拿着一把大冰镐吃力的总在冰上,时不时的从这块跳到那块上,我在寻找着一块可以合适做冰雕的冰,终于在汶死去的闸口附近找到了一块,我大喜之下,在那块冰块上大力的凿了起来,忽然,我的脚下一空,冰块竟然全都融化了,许多的垃圾和死胎儿纷纷从洞里涌了出来,他们迅速的包围了我,撕扯着我往洞里掉了下去,我绝望的用冰镐往洞壁上扎,希望能借到一点地方稳住身体,却发现我每一次扎下去都是软绵绵的,然后,我终于掉了下去。
    没有止境的掉了下去。 (责任编辑:世外梅园文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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