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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我看着它掉下来的。跟小鸟掉下来不一样。小鸟要是被打中了,会直楞楞的掉下来,跟电影里的炸弹似的。但是这飞机掉下来的时候还划了一道弧线,擦过南山的顶上那几棵松树就扎进白杨沟里去了,许多鸟儿被惊飞起来,我看过去的时候,看见了火光和烟雾腾起来。我在想,沟里肯定不成样子了,那个老山神庙可能也保不住了。二奎他娘这下可没地方拜神了。我就有点开心。叫大黄看住羊群,我撒腿就往白杨沟跑去。 几乎就是一睁眼,我就变成了牧童。我不清楚这种变化的原因。我在大学的国画课里临摹李可染的画时,倒是想过,做一个牧童是多么的自在和超脱。后来开始进入社会后,听到牧笛、长笛、陶笛、排箫甚至巴乌、葫芦丝和树叶笛的声线我都会很自在的顺着旋律的指引忘却尘世的烦恼。人在那种境界里,除了忘却,除了体会荒漠的童真在心里的某个地方艰涩而又慢慢的升起,真的已经找不到社会带来的压力和责任了。 我虽然很喜欢牧童,但并不代表我就愿意去做牧童。那些音乐和画面指示着我去进入忘机的意境,那也不代表我会同意做个牧童。 我不同意是我自己的想法,我现在已经是一个牧童了。从某种意义讲,我又被生活强奸了一把。 放弃?来不及了。我不清楚我该怎么变回去。 所以我就只有把以前的想法都沉淀下去,我所不情愿的,现在还是将来都不太情愿的,就是放弃生命。我不放弃生命,只好继续演好这个角色,就是牧童。 我现在的角色里对我最大的好处是,我没有家人。我不需要交代我的来历。村里的人生活没那么好,所以每个人的脸色都是很麻木的呆滞。就是一种感觉:等死。没人会去想,这个牧童是怎么来的。 虽然我们的生活轨迹到最后也还是死,不过,我没有等着死的习惯。我在无聊的牧童生活中还在等待。不是等死,是等着一个变数。 现在,就是我的第一个变数来了。 我在这黄土高原上跑了不少时间了才跑到了白杨沟的那个山头。于是我看见了意想之中的一片残骸。飞机还在继续燃烧着,燃烧着它自己的躯体,还有里面乘客的躯体。我蹲在山头上看着飞机想,如果作为一个牧童该怎么做?我清楚原来的我是知道该怎么做的。比如先报警,比如先看看还有没有活的,或者尽量的救出他们来。然而,我现在是个牧童。我既没有手机甚至电话,也没有体力救谁出来。重要的是,一个牧童在这时候究竟该做什么?如果没有考虑清楚,后果是我没有办法承受的。 我一边在靠近飞机的残骸,一边在回忆以前大家对牧童的理解,包括我自己对牧童的理解。 似乎所有的对牧童的理解都是我所知道的、前面已经说过的那样——就是牧童是超脱的,是很不现实的一种实际又存在的形象。他始终是被渴望着脱离尘世的压力和苦恼的人们做为自己的一种寄托,或者是一种向往。我发现对他最糟的理解就是——他其实在这些理解里并没有真实的存在着。比如,他每天吃的是什么,喝的是什么,他的第一次遗精在哪一年的哪一天,他听说山外面的消息时是怎样的愤恨自己的生活,他在山上放羊的时候是怎样的无聊。这些,在我做了牧童后才知道。那,我究竟该做什么? 我没有靠近飞机,太热。火势很大。飞机断成了两截。前面烧得很厉害。后面还好。就在这时候,我看见了我的第二个变数——一个孕妇在艰难的爬出机舱的门,她穿着的孕妇宽大的裙子已经被烧掉很多了,露出了她白皙的大腿。她的前面是正在燃烧的一丛灌木,我认出来,那丛灌木是黄杨——一种做印章很好的木料,非常坚硬。但是也在燃烧起来。那个孕妇虽然看见眼前的大火,但是她没有选择,只有爬过去。我注意到,她的下身已经全被血迹沾满了。我不清楚是谁的血迹。 她几次想跳过去或者滚过去,但是她发现她被她最珍爱的胎儿阻挡了这个做法——她太沉重了!我记得这样的孕妇是不允许登机的,所以我一时很痛恨让她登机的人。 我跑到了她的前面四米左右的地方就没有办法再跑过去了。 火,太大了! 她抬眼发现了我,看着我的眼睛,她露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和女人的怯弱。她颤抖着伸出了一支沾满血迹和熏黑了手臂,哑哑的喊着:“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然而,火势太大,于是,在我的牧童生涯里第一次出现了这样一个很大的难题——我怎么救她? 我现在有随手带着的一根鞭子,是我这个牧童形象的工具,还有就是被大家一直反复歌唱的牧笛。可是,这个牧笛被歌唱者期望的作用在这里显然已经失去了。我先递过我的鞭子给她,希望她可以抓住,但是鞭子刚甩过去就被火引着了,我只好赶紧丢掉它。 我又捡起了一根被飞机撞断的树枝想给她,但是我不够力气,树枝仅仅抬起来就落下去了! 为什么牧童的力气要这么小——难道就因为我们只需要吹响牧笛吗? “求你救救我和我的孩子!” “求求你!” 她越说我越急。越急脑袋就越糊涂。 然而,就在这时候,我的第三个变数居然也出现了!——一声婴儿的叫声在她的腿间响起!她居然在这时候生产了! 那个孩子居然在这时候出生了! 看起来,救到她的可能性实在是太渺茫了。 我想很有可能是因为现在我是个牧童——身份的问题。 如果换回以前的我,虽然外表看起来不是非常的彪悍,甚至有点羸弱的样子,其实非常强壮有力,动作灵巧,反应敏捷,身体的协调能力相当出色,曾经是大学里百米冠军,跳高亚军,跳远季军,还是武术队员,足球队员等等。以那种身体来救这位女子,虽然困难可能还会存在,但成功的机会明显大了太多了! 既然我现在是个牧童了,那我也有充分的理由甩手就走——毕竟年龄在这儿了,谁都能理解我不救她们,是啊,我那么年少,怎么救得了那么大的人? 再说了,我不认识她们。 我还有一大群羊要看,羊要是丢了一头,那就得找别人来救我了。 你也看见了,我可以走了。 她也发现了这一点。她没再喊我了,一种绝望到灰黯的颜色在她眼底浮现,一浮现就立刻布满了全身。她低下了头,怀里的孩子还没睁开眼,天性使然,孩子已经在蠕动着小嘴找寻母亲的乳头了。她拉开衣襟,雪白的乳房露了出来,她端着乳头往孩子的嘴里送,那孩子的小嘴一沾到乳头立刻就吮吸起来,嘴里还发出了“吧唧吧唧”的声音,有一些乳液从嘴角流了下来,流到他的身子上,身子上还有血迹。 孩子吃得那么香,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也许就是他这极其短暂的一生里吃到的第一顿也是最后一顿母亲的大餐了,或许,他连这最后的大餐都不能完全的吃完,就将陪着他美丽的母亲一起魂归天国了。 他还没有看过这个世界,也许没看过也是他的幸福。这个世界那么多的罪恶和丑陋,那么多欺诈和凶残,贪婪,暴行,阴险,毒辣,更多的是为了一己私欲在疯狂的侵蚀着地球母亲的乳汁。看不到这些,也许真的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但是,他却也没能看到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善良和真诚的目光,那些美丽的面孔和心灵。那么多的快乐和健康,那么多的宁静和安详,和谐,淳朴,自在,豪爽,更多的为别人的幸福而放弃自己的利益。他要是看见了这些,那他一定很希望在这个世界上好好的活一次,好好的体会一下,认识一下,然后还要贡献一些。也许,这个世界就多了一个善良的人,一个淳朴的人,或者是个实在的人。 他吮吸的声音实在是很微弱,然尔又很清晰的传入我的耳朵里。 这声音让我的脑子立刻冷静下来。 只要她们还有最后一口气,我就一定要救她们! 我赶紧四下打量了下。我的目光很快被飞机上方的土崖吸引住了。 这块土崖原来几乎是垂直于地面的,被飞机在下面冲击出好大的缺口来,但是在飞机的上面还残留着好大一块悬在半空中。 这里的黄土是很松散,如果在上面震动的话,这块土崖掉在飞机上,就很有可能把火压灭了。 但是危险还是很大的。 如果这块土崖里还有些岩石的话,飞机很可能被压扁的;如果掉下来的土崖没有压灭活却把火推进了机舱的话;如果掉下来的灰尘太浓的话…… 但是最大的问题却是——我能震塌这块土崖吗? 但是已经来不及仔细考虑了,我对她大喊了一声:“你一定撑住!往里面去!我去把那块土崖震下来!”她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泪水“哗啦”就出来了!这泪水让我身上充满了跳跃的弹性力量。 忽然一阵好的风吹了过来,火势“呼啦”一下猛涨了起来!她惊叫一声,抱这孩子就往后面退!我往后退了几步,再睁眼看她时,她已经杯火势遮挡在后面了。 我看了下周围的地形,迅速就顺着旁边的山崖爬了上去。我爬的那么快,那种感觉让我第一次对这个牧童的身份有了一种喜欢——如果不是这个身份的,原来的我根本不可能这么快捷的。 我站在那块土崖上的时候,才刚刚发现,这块土崖很高!如果土崖被我震塌了,我也会随着土崖掉下去的! 那后果很可能就没命了!那所有的变数都是死数了。我还可以再变回以前的自己吗?很可能一切都会随着大火消失了!但是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站在土崖上,我忽然看见远处的天空被晚霞染的非常瑰丽,晚霞也把黄土高原涂抹了一层灿烂的橘红色。以前我在做臣溥的时候怎么从来没想到过经常抬起头看看天呢? 我闭上眼睛,噙住了泪水。 然后我纵身跃了起来! 然后我使劲的落了下去。 (责任编辑:世外梅园文学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