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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老家，搓澡有个很吓人的喊法，叫“捶”。洗澡，在这样一个小县城里习惯的还是去“泡澡堂子”，这个习惯在今天看起来就有点不大卫生了，那还是过去的十几个人在一个大池子里泡来泡去。过去的人身体没那么多坏细菌，习惯了，到今天，生活质量提高了，身体上的细菌也复杂和丰富了，所以“泡澡堂子”应该说起来是不好的生活习惯了。 不过，县城里的人习惯的去泡的人还是很多。 有人说，这叫“死猪不怕开水烫”，这个说法也成了喜欢继续“泡澡堂子”的人们一个解释吧。 在澡堂子里，有几种洗澡的人。一个是穷洗澡的，就是纯自己泡自己洗自己搓澡的人，这个属于过去老澡堂子里最常见的人，说实话，这种人不属于被澡堂子的人欢迎的人，不过，因为人数众多，也就见怪不怪了；二是自己泡自己洗偶然找师傅来搓澡的人，这种人一般手里就没那么穷了，偶然请师傅搓澡时，还要赤裸裸站在澡堂子里四顾傲然，大声的喊着“师傅！搓澡啦！”，或者再牛点的还会喊着“死过来！给老子搓澡！”，很有点阿Q的精神；第三种就属于比较有点骚钱的人了，他们一般也不会大喊大叫的，搓澡的师傅也都熟悉了，经常是搓澡的师傅跑过去低声问过了，就沉默的搓澡了。这种人是澡堂子里最受欢迎的，往往他们给的钱会多出正常的价格来。 在我们老家，搓澡后会按摩。这个按摩在南方就叫“按摩”，在我们这儿叫“捶”！ 听起来有点吓人，跟上海人理发说是“打头”差不多。 不过，你要是经历过了，就觉得这样说法简直形象极了！ 我们这里的搓澡师傅的按摩基本就是用空心拳头在身体上砸，这种砸很有技巧，砸得看起来似乎很重，其实由于拳头中间是空起来的，在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就迅速收回，形成了很大的声音，实际上却一点也不疼，对皮肤还是肌肉都起了震动的作用；而且这样拍打皮肤，能让皮肤迅速麻热起来，是个很好的保健方法。具体是从哪一年开始这种方法的，我已经考证不了了，也没办法考证了。过去那些可能是家传技法的搓澡师傅现在已经见不到了，现在要想找一个技术很好的搓澡师傅很难了，我们老家的“东风浴池”——听名字就知道是文革的产物了，那里就有个技术不错的张师傅，不过这人木呐的很，对以前的往事也都很茫然，跟他谈什么叫技巧都要讲半天，在他身上找过去的传统故事是不可能的了。这倒有点可惜了。 除了用空心拳头砸，还有用巴掌拍的，道理和拳头差不多，也都是用空心的道理，把空气瞬间压缩后击打在身体上做出保健的效果来。 在深圳，如果去发廊里做一次保健按摩，普通的大约在二十五到三十元之间，贵的都是环境好的。在我们老家，按摩比深圳还贵，一般要三十五到四十元，我去做了一次，才知道贵的原因——是有其他服务的，小姐穿的衣服都很少。但是在澡堂子里搓澡后“捶”一下，好的才五元，效果还比那种按摩要实在，是蛮划算的。 其实，本身搓澡就是个简单的按摩了。 搓澡师傅的手劲一般都很大，搓澡的时候用拧干的毛巾带点劲儿在皮肤上搓来搓去的，本身就是对身体很好的按摩，不过，经历过“捶”的人都会觉得这很不过瘾。 搓完澡后，一般接着就是“捶”了。 有两个地方可以“捶”。 先说搓澡。 一个就是在池子的旁边，池子旁边一般会有个单人床一样的小台子，上面一般都缝制了合成革的简单垫子，跟手术台差不多，有个木头的枕头。用木头枕头有不怕水侵蚀的意思。那木头一定是表面已经软烂的了，头枕在上面根本说不上舒服了。等你在热水池子里泡了十几分钟后，人躺在台子上面，搓澡的师傅第一件事就是端起一盆池里的热水先泼你几道，这叫热身。然后才开始搓澡。一般是先搓背，顺着脊梁骨往下使劲一搓，感觉的不是身上的灰被搓下了，而是几天的疲倦都被搓没了，我看了医书知道，人的脊梁骨两边的穴道主要是督脉的穴道，现在的人坐在桌子前的机会很大，不管你是玩电脑还是处理公务，反正现在的人坐的机会比以前大多了，以前的人是在外面跑的机会多。经常坐的人他的督脉大多都没那么顺畅，毕竟经常累着，所以这一道搓是贼舒服的。有经验的师傅还会在搓的同时用力的在几个主要的穴道上使了一点劲。从背部一直搓到小腿。小腿后面的肌肉是最容易累的，这个我们都知道，然后就是脚后跟，这地方也是很容易累的地方。 搓完背部，搓澡师傅会喊声“转下”。 和我们这里湖里打鱼的船上人家一样，他们比较注意这种语言，本来应该说“翻过来”，但是有很多顾客忌讳这种喊法，于是就变成了“转下”，意思一样，体现了一种民俗语言的宽容态度。 正面搓澡如果详细的谈，对从来没享受过这种搓澡的人来说会很尴尬的。虽说在澡堂子里，大家都是赤裸裸的，但是要你把自己的正面呈现给另外一个男人让他在你的身体上搓来搓去，怎么都需要点涵养。这时的搓澡师傅反而很淡漠——见得太多了。就是我这种经常去搓澡的人有时也会不好意思，这时的搓澡师傅除了搓你胸部腹部还要搓你的下部——其中有一个动作就是把你的双脚并在一起，然后帮你收到裆部，这时你的双膝自然抬高了，然后师傅会帮你压下双膝，这就把你的家伙堂而皇之的露在搓澡师傅面前了。搓澡师傅还要把你的家伙抬起来搓下面——在我看，搓澡师傅的这种淡漠倒有点高僧的味道，很有看破红尘的味道了，不是有人把美女比做骷髅的吗？道理是一样的。 其实，做这行的人隐约都有点阶层很低的味道。但是经常混澡堂子的人都知道，要想舒服，就得跟这些师傅处好关系，关系好了，他帮你搓得也很认真细致，搓完了还会帮你挑选水多汁甜的青皮萝卜，然后帮你修脚和按摩时所用心也完全不一样。前面说到的我们这里“东风浴池”的张师傅就是个很受欢迎的师傅，洗澡完了想让他捶的人经常要排队的。 我从深圳回来后去洗了几回，也找了他几回。 现在的张师傅没那么忙了，他帮我搓澡捶背的时候也经常会流露出茫然或分心的状态来。澡堂子没那么忙碌了，生意差很多了，张师傅说，一直想另外找个事做，但是自己在澡堂子里做了大半辈子了，最能学习生活技巧的岁月也都几乎全在这个澡堂子里度过了，现在已经快五十的人了，想再换个行业有点不太现实了。 听他说，他有三个孩子，都是女孩。我估计他是想生个男孩，但是生了三个女孩后，即使再想生男孩也不敢了，毕竟生活的负担是最现实的。 “大的刚上大学，小的才上初一。”他说到这里时，不由自主的停了一下。然后又开始用力的捶起来。 “一年的学费经常都赚不到，现在的学费咋那么高呢？” 他显然又郁闷又恼怒，然而表现出来的还是那么的木呐。 “要不是我这手活儿还算过得去，早就该卖血去了。”他说到卖血的时候很自然，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的。 我有点心酸。 社会要发展，社会中的人也要与时俱进，这算是现在最实在的道理了。但是对那些被上个世纪的社会体系左右的普通人来说是很艰难的。 “也许你可以去那些专门做按摩的地方兼职哩？”我帮他出了个主意。 “那些地方哪里需要我们这些大老粗啊？那都是需要漂亮小姐的。”他又沉重又羡慕的感叹了一句。 后来，我还真的帮他介绍了一家熟悉的朋友做的按摩所去做兼职了，一个月怎么也能多出了一、两千的收入来。 不过，这还是老张师傅本身的技术好，还有许多没有家传纯粹是自己瞎摸索的搓澡师傅，连搓澡都不一定搓得好，即使让他们去按摩所去做也很难做好的。我后来还听说，这个老张师傅介绍了自己一个要好的师傅去做按摩，也不知是因为做搓澡习惯了还是紧张了，把一个南方来的大老板搓恼火了，那个大老板暴菜了他一顿，差点把他送派出所去了，工作也吹了。 我想，要是发展得不好，这个行业也许以后会慢慢从历史舞台中消逝的，也许会以另外一种面目出现的，随着生活水平和素质的提高，一群大老爷们混在一个大池子里洗澡的场景肯定会逐渐被掀过去的，要是能把澡堂子的卫生条件改善了，比如说，还是澡堂子，但是进去洗澡的人都是一人一个池子，一人一池子水了，还有其他更卫生的消毒程序了，也许大家还会又开始喜欢这种清洁身体的方式了，毕竟我相信一点，大家清洁溜溜的赤诚相见在一起谈天说地吹牛侃大山还是个很人性的相处方式，搓澡师傅的技巧毕竟也是有很好的保健作用的。 搓澡，其实也是一种相处之道吧。 (责任编辑：世外梅园文学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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