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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外婆去世的消息时,正是要下乡了。第二天是法定选举日,我被安排进村蹲点组织选举。后来,我还是决定回家一趟,快去快回,我对带队组长这样请假:死者已矣!外婆自有她的儿女办理丧事,然而我,她的外孙,总要回去看一下,磕几个头,尽点孝意。虽然,幼时外婆的慈爱,早已经跟随这无情的时光渐飘渐远;虽然,我的工作,应该比死者身后之事稍显重要;虽然,她儿孙众多,少了几个没回家,也不那么引人注目。然而,她们那一代,儿孙满堂;我们这一代到我们的下一代,多是独生子女,至多也只两个孩子;当我们的父母过世之时,当我们自己的老伴先我们而去之时,父母的灵前,或是我们的膝下,又有几个啼哭哀悼之人?我们,尚有维系祖孙之情的社会纽带;将来,当代社会的浸染,亲情将会愈显淡漠矣!当此人口老龄化的今天,我们于亲情的依赖,将会一代比过一代。正值人口转型时期的我们,有责任尽自己的努力,来维系亲情啊!这次请假,我尽量不耽误工作;如果实在不能赶回,就请原谅,因为,我此次回家,也有为人类着想的成份;因为,维系亲情,人人有责! 我长篇大论的请假辞,组长笑得合不拢嘴,我也乐得开溜。 大约有五年没见过外婆了。 对外婆的记忆,多是停留在幼小时候,多和上山采割车前子有关,有时也是采摘野生山茶叶。 印象最深的画面,大约在我十岁左右。在鹤峰县和宜昌市接壤的高大的山上,望不到边的茅草和树林。夕阳如血。外婆,我,大妹,祖孙三人各自背着满满一背笼车前子,疾步往家里走。外婆的眼睛不好。外婆吩咐查看前后左右有没有行人,当我和妹妹眨眼俏皮的确认周围没有人了,外婆便放开歌喉唱起山歌,声音很大。歌声在大山腰里缠绕回荡,我们觉得好听极了。当时还小,却听不明白歌词的内容。 歌声中,我们满载而归。 斯人已逝。外婆,终究又要回到充满山歌的大山。边忆边行,不觉已经到了小时上学觉得最难爬的山坡下。从侧面转过山坡,就是外婆家了。 抬眼细看小时候恨透了的山坡…… 记忆里,那坡路,陡,坑洼,漫长。早上七点钟出发,十点钟上课往往迟到,都因为坡路难走。父母大清早出门买肥料,从山坡上背回来,总要到中午。心里那是一座神秘的大山,从这里走出去了,就不愿意再回来,甚至不愿意再看到再想起。 此时此刻,那面山坡就在眼前;此时细看,觉得也只有那么高了;此时,在我脚下,也许不值一哂:我放开脚步跑上去,翻越它也许不用半小时,呵呵。此时此刻,它躺在我的眼前,只如一只曾经凶猛的猎狗,已经老态地倦伏着。又如昔年飞扬跋扈的村支书,前一会儿遇到,白发苍苍的,对我一脸弯腰的媚笑。 一溜小跑,到了外婆的家。 人山人海。外婆的棺材停在二舅家的堂屋。儿孙们在道士婉转而又悲切的歌声里下跪,拜倒,起来,围绕棺材转几圈,又下跪,周而复始。我也加入了跪拜的人群。亲朋好友都没有哭泣,却都和我微笑着打招呼。好几人暗暗的,把嘴伸到我耳朵边,向我询问疾病的疑难。 外婆就躺在棺材里,她不再唱山歌,她已经太累,她向满堂儿女告别,含笑于九泉。 吃饭了,她的儿女们都一脸严肃的正襟危坐,她的孙辈们就喧哗多了。饭堂设在大舅家,距灵堂稍远。 外婆最疼爱的小孙子宏林在和别人喝酒。他向来狂傲不桀,却也孝顺祖母。 酒桌上传来苍凉粗犷的歌声: 人在世上飘啊, 怎么不挨刀啊, 嗨,我捅你三刀…… 原来,宏林在和别人划酒拳。 他们的划拳声在灵堂附近,虽别致却刺耳,与气氛太不协调。我想,这位表弟怎么如此没有亲情,不禁走过去,问道,疼你的祖母死了,你为何没有悲伤,反倒欢喜的划拳? 宏林嘿嘿一笑,说道: 她在生之时,我孝敬她老人家了,想吃的我做了,想穿的我买了,我又何憾之有?她老人家一生劳苦,现在终于解脱,达成正果,喜登极乐,我又何悲之有?难道真要在灵前比赛嚎哭,方能证明孝心? 他又举例子,说是隔山的贤姑,对公婆极是刻薄;公婆死后,她一个人哭得最是起劲,数着词儿哭了一天;后来执事的先生让她节哀,又问她筛子在哪里,哭出韵律的贤姑,用极婉转悠扬的哭丧调回答: 筛子哟~~~就在啊~~那个~~磨~子~的底下~ 众人婉尔。 宏林质朴的笑语,让我反思自己心中所谓的亲情。 我常常想,人们应该努力维系一份亲情。可是呢: 在网络上,网民们大谈爱言情语。今天我爱你,明天你想他。恨只恨爱河尚浅,怪只怪涉足未深。情天恨海,波澜不已;爱涛早起,怨浪暗生。 回头现实,却是酱醋不沾,俗事不理;娇儿顽劣,爱妻冷脸。工作拉下一千丈,胡须长到三百米。 呵呵,不慕鸳侣不羡钱,甘当网络一神仙~~ 这,就是亲情么?噫唏…… 是日下午,外婆搬到了割车前子的山上,从此不复回家。 (责任编辑:世外梅园文学网) |